周时韫的话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炸弹，无声，却在水底掀起毁灭性的冲击波。
“……我们可能……从头到尾，都活在别人的剧本里。”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林夕的心上，让她刚刚因做出选择而获得的短暂清晰感瞬间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更令人窒息的寒意。
阳光依旧明晃晃地照进卧室，落在周时韫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上，也落在林夕骤然失血的颊边。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似乎都凝固了。
“你……什么意思？”林夕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谁的剧本？”
周时韫的目光投向窗外，眼神变得幽远而冰冷，仿佛在穿透眼前的景象，审视着无形中操控一切的丝线。
“七年前，冯坤的出现，太巧合。”他声音低沉，像在梳理一团冰冷混乱的毛线，“他处理‘麻烦’从不失手，那次却偏偏让我抓住了反击的机会，更偏偏……引出了‘她’。”
他顿了顿，目光转回林夕，锐利如刀。
“而七年后，当我几乎要放弃寻找的时候，冯坤的袖扣，就像精心包装好的礼物，恰好出现在你必然会发现的地方。紧接着，警告电话，职业杀手……一切都来得那么‘及时’，恰到好处地逼着你向我靠近，逼着我们捆绑得更紧。”
林夕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她回想起发现袖扣的过程，那种突如其来的“灵感”，那种仿佛被引导般的专注……难道都不是偶然？
“你是说……有人故意让我找到证据？故意让我……卷入这一切？”她难以置信地摇头，一种被巨大阴谋笼罩的恐惧感攫住了她，“为什么？谁会这么做？”
“谁受益最大？”周时韫反问，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我的好父亲？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永远别想脱离掌控，或者测试‘她’是否还存在？我的好大哥周时琛？用我来吸引火力，搅浑水池，方便他在下面更快地接手权力？甚至是……江蕴？”
提到江蕴的名字时，他的眼神格外幽深。
“她今天来，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验收成果。看看她老板（或她自己）布下的棋子，是否走到了预期的位置。”
林夕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浑身发冷。如果周时韫的猜测是真的，那她的自我意志、她的挣扎、她的选择，甚至她对周时韫产生的那些复杂情感……难道都只是幕后黑手精心计算的一部分？她只是一枚被随意摆布、还自以为拥有自由的棋子？
这种想法比直接的暴力威胁更令人绝望。它摧毁的是人对自身行为意义的基本信任。
“这太可怕了……”她喃喃自语，双手下意识地抱紧自己。
“害怕了？”周时韫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嘲讽，反而有一种近乎同病相怜的平静，“现在退回徐明深那里，还来得及。那才是他们为你这种‘正常人’写好的安全剧本。”
他的话语像针一样刺人，但林夕却奇异地从中听出了一丝试探，甚至是一丝……极隐晦的，害怕被再次独自抛下的脆弱。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他躺在那里，虚弱，苍白，被巨大的阴谋和家族的恶意所包围，像一头被困在铁笼中的受伤幼兽，即使露出獠牙，也难掩眼底深处的孤立无援。
而她，刚刚亲手拒绝了那个安全的笼子。
一种奇异的勇气，混合着不甘和一丝叛逆的愤怒，从心底升起。
如果这都是剧本，那她偏不要按照他们的安排来演！
“退回？”林夕重复着这个词，声音渐渐恢复了力量，甚至带上了一丝冷冽，“退回哪里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做那个对自己一无所知、安心活在虚假平静里的林医生？”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熙攘平凡的世界。那个世界曾经是她的全部，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和不真实。
“就算这是一个剧本，”她转过身，背对着光，面容隐在阴影里，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我也要知道结局是什么。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周时韫身上，语气变得异常坚定。
“……谁规定棋子不能反过来，砸了这盘棋？”
周时韫怔住了。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几分钟前还因恐惧而脸色苍白的女人，此刻眼中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理智与疯狂的火焰。那不再是纯粹的温和与共情，那里面诞生了一种决绝的、想要反抗命运的力量。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反应。他以为她会崩溃，会退缩。但她选择了迎上去。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翻涌——有惊讶，有探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甚至还有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亮。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勾了一下唇角。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他问，声音低沉。
“不知道。”林夕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点破罐破摔的狠劲，“但我知道退缩的后果——那就是永远活在别人的操控里，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她走回床边，不再是那个只是负责照顾他的医生，更像是一个主动踏入战场的同盟。
“告诉我，周时韫，”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这不是意外，是剧本。那编剧下一步，会怎么写？而我们，该怎么提前翻页？”
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未散的阴谋气息，以及一种悄然滋生的、紧密的、近乎共生的决绝。
他们从被动的承受者与寻找者，变成了主动的……破局者。
尽管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在这间充斥着伤痛和猜忌的卧室里，一种比爱情更复杂、比同盟更坚固的关系，正在血与阴谋的浇灌下，悄然成型。
他们是被命运（或阴谋）捆绑在一起的囚徒。而现在，他们决定一起，撬开这牢笼的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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