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雾峡谷之外,天地终于恢复清明。然而劫后余生的众人心头,却仿佛仍压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阴影。那道峡谷如同大地上一道狰狞的伤疤,其中翻涌着无尽的贪婪与死寂,无声地诉说着过度索取的最终结局。
白小凡力竭昏迷,胡小丹倾尽所能,将最好的丹药送入他口中,又以金针度穴,疏导他体内紊乱的气机。众人寻得一处隐蔽岩洞,暂作休整。洞内气氛凝重,唯有火堆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惊魂未定的脸庞。
石猴擦拭着短刃上的污迹,望着洞外晦暗的天光,喃喃道:“那鬼地方……究竟是什么东西?感觉比面对一百个独眼狼还要瘆人……”
陈九面色沉凝,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声音低沉:“噬魂雾……其成因已不可细考。或许是古战场,或许是远古大宗倾覆之地,更有传言说,是某些修炼噬魂邪功的大能陨落后,其不甘的贪婪道果与万千生灵怨念结合所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但其核心,归根结底,便是一个‘贪’字。无穷尽的占有欲、掠夺欲,最终反噬自身,连同周遭一切尽数化为只知吞噬、没有理智的怪物。那峡谷,便是一个失控的、巨大的贪婪化身。”
柳铁山沉默半晌,厚重的声音响起:“就像那玄吞皇室?无止境地抽取地脉,罔顾苍生,与这噬魂雾何异?终有一日,是否也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竟之意。眼前的噬魂峡谷,仿佛就是玄吞王朝疯狂扩张、贪婪吞噬的一个微小缩影和可怕预兆。个体之贪,或可毁身灭魂;一朝之贪,则足以祸乱天下,令山河变色,生灵涂炭。
“贪念一起,便如坠深渊,永无餍足。”月隐轩主轻叹一声,声音空灵却带着悲悯,“修行之人,锤炼体魄,凝聚灵力,本就是向天地索取资源。然需知‘度’之重要。取之有道,用之有方,是为修真。若被力量蒙蔽本心,唯贪是图,与峡谷中那些只知吞噬的怨魂又有何区别?最终不过是为更大的贪婪所吞噬,化为虚无。”
洞内陷入沉默。众人皆在反思。修行路上,谁没有对灵丹、法宝、功法、境界的渴望?这渴望本是前进的动力,但若失了分寸,变为执念贪欲,便会化作心魔,引人坠入万劫不复之境。那噬魂雾中的痛苦哀嚎,或许正是无数被自身贪念所反噬的修士最后的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白小凡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虽仍带疲惫,却清澈依旧,甚至比之前更多了几分通透。
“你醒了!”胡小丹惊喜道,连忙又递上一颗温养的丹药。
白小凡服下丹药,感受着体内缓慢复苏的灵力,以及神魂中那丝与笑忘锅更加紧密的联系。他回想起在峡谷中最后那一刻,引导金锋之意沟通雾核、兵行险着的经历,心中仍有些后怕,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明悟。
“那噬魂雾……很可怕。”白小凡缓缓坐起身,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更可怕的,是孕育出它的那份‘贪婪’。无休无止,最终吞噬一切,包括自身。”
他看向洞外那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峡谷方向,目光深邃:“笑忘锅能克制它,并非因力强,而是因其‘笑忘’之意,正好针对那混乱无序的贪念执妄。看破,放下,方能不被其惑,甚至…反制其力。”
此次经历,如同一次残酷的洗礼,让他对《笑忘经》的“笑贪”真意有了血肉般的深刻理解。贪非绝不可有,然需以“笑”观其虚妄,以“忘”戒其痴缠,时刻守住本心清明,方不致沦为贪欲的奴仆。这不仅是修行之道,亦是立身之本。
他的气息虽然虚弱,但道心却愈发圆融坚定。筑基期的境界也因此番透支与领悟而彻底稳固下来,甚至隐隐有所精进。笑忘锅静悬丹田,锅底那枚金锋符文愈发璀璨,对混沌能量的掌控也似乎更加得心应手。
这时,老不修晃悠着从洞口阴影处走了进来,一股酒气混杂着不知从哪蹭来的烟尘味扑面而来。他瞅了瞅白小凡,啧啧两声:“哟,醒啦?小子命挺硬啊,灌了那么多‘魂力大补汤’都没撑死,看来这笑忘锅不光能炖菜,还挺能装。”
他一屁股坐在火堆旁,毫不客气地拿起架上烤着的干粮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刚才那一下,有点意思。像极了老子年轻时偷看隔壁山头的仙子洗澡,明知会被打死,还是忍不住要扒墙头——蠢是蠢了点,但够胆!”
众人:“……”这都什么破比喻!
白小凡嘴角抽了抽,无奈道:“前辈,您这......”
“咋?不服?”老不修眼睛一瞪,吐出干粮渣子,“我这是在夸你!修行路上,哪有那么多万全之策?有时候就得有那股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愣劲儿!贪生怕死,瞻前顾后,能成啥事?就像那帮吞灵卫,装备精良,阵法严密,有个屁用?碰到真敢玩命的,还不是吓得屁滚尿流?”
他灌了口酒,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缥缈,却又混着市井的糙理:“但这玩命呢,也得讲究个章法。不能像那峡谷里的傻雾,就知道傻吃,最后把自己撑爆了。得学聪明点,得像......像啥来着?哦对,像老子喝酒!好酒要品,不能牛饮。见了好酒(机遇)要敢上,但也不能喝到吐(贪得无厌),得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啥时候该抿一口,啥时候该摔杯子走人。这其中的分寸,就是‘笑忘’!笑它香,忘它馋,才能喝得长久,明白不?”
他又指了指白小凡的肚子:“你那口锅,是个宝贝,但也是个坑。吞得多了,小心变成下一个噬魂谷。别以为有点功德金光就嘚瑟,这世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时刻记得问问自己:这力量,是你在用它,还是它在用你?别修到最后,修成个只会吞东西的饭桶。”
这一番荤素不忌、似嘲似讽又似点拨的话,让白小凡陷入了沉思。老不修虽言语粗俗,却总能一针见血。的确,笑忘锅的力量固然强大,但若沉迷于其吞噬之能,与玄吞皇室何异?甚至与那噬魂雾何异?真正的强大,在于掌控,而非被掌控。
“多谢前辈指点。”白小凡郑重道。
“指点个屁,老子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群小年轻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老不修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行了,别琢磨了,再琢磨头发都快掉光了。赶紧恢复,麻溜起来干活!”
他转头对陈九道:“陈小子,此地不宜久留。那帮穿黑皮的家伙吃了这么大亏,肯定要发疯。北面暂时不能去,往西走吧。那边是‘万瘴荒原’,地方够大,也够乱,浑水才好摸鱼。”
“万瘴荒原?”陈九眉头紧锁,“那里环境恶劣,毒瘴遍布,且盘踞着许多不服王化的蛮族部落和流亡修士,极为排外危险。”
“危险才好嘛。”老不修浑不在意,“越危险,那帮眼高于顶的王府鹰犬才越不敢轻易深入。再说了,”他瞥了一眼白小凡,“某些人不是刚得了点对付‘贪婪’的心得吗?那荒原里,人心的贪婪,可比噬魂雾花样多多了,正好去练练手,看看你的‘笑忘’是不是真那么顶用。”
众人闻言,皆感前路艰难,却又别无选择。
白小凡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同伴,最终坚定地点了点头:“好,就去万瘴荒原。”
他站起身,虽身形还有些摇晃,但脊梁挺得笔直。历经噬魂谷的生死考验与老不修那番“粗粝”的点拨,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所承担的责任,以及所践行道路的意义。
绝非独善其身,而是要在与世间种种“贪婪”的对抗与周旋中,守住本心,护佑该护之人,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笑忘”之路。
休整一夜后,一行人悄然离开岩洞,向着更加未知、也更加凶险的万瘴荒原进发。
身后,噬魂峡谷依旧如同一个永恒的警示,沉默地横亘在那里,诉说着过度贪婪最终带来的,唯有吞噬与毁灭。而前方,新的挑战与考验,已在弥漫的瘴气中,露出了它模糊而危险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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