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日子，单调而漫长。消毒水的气味仿佛已浸入骨髓，取代了往日穿行街道时熟悉的油烟尾气与人间烟火。林默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一方被楼宇切割的天空，思绪如同窗外飘荡的云，纷乱而无依。
他常常会陷入一种不真实的恍惚。就在不久前，他的世界还简单得只剩下导航软件里的最优路线、餐箱里食物的温度、以及月底银行卡上微薄却实在的数字。最大的烦恼可能是超时罚款或者一个难缠的顾客。那是属于普通人的、带着烟火气的烦恼。
可现在呢？冰冷的刀锋切割皮肉的真实触感、高压电流撕裂神经的剧痛、鞋尖弹出利刃的死亡寒光、还有那块紧贴胸口、散发着诡异温热的石头，以及体内这股不受控制、却又真实不虚的奇异气流……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光怪陆离、充满危险和未知的巨网，将他牢牢困在其中。他就像一个误入巨人战场的蝼蚁，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远超他理解范围的纷争。傅明远那句“原石”如同诅咒，而后来那支专业冷酷的抓捕小队，更是将他彻底推入了深渊。
凭什么？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懑在他胸腔中翻涌。他只是一个想靠双手吃饭的普通人，凭什么要遭遇这些？凭什么那些混蛋可以随意决定他的生死，将他平静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这种无缘无故的恶意和强加而来的命运，让他感到一种刻骨的冰冷和愤怒。尤其是想到那晚小巷中，对方那毫无波澜、如同处理物品般的冰冷眼神，杀意就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但愤怒过后，并非绝望，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滋生出的、更加冷硬的决心。既然逃避不了，那就迎上去！加入专案组，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反击机会。他要借助这股官方力量，就像握住一把虽然自己不熟悉、却足够锋利的刀，把那群藏在暗处的老鼠一个个揪出来！他更要彻底弄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那块石头，这股力量，是恩赐还是更大的诅咒？他要自己找到答案。
思绪翻滚间，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苏晚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今天似乎刻意换下了警服，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休闲裤和一件浅灰色的羊绒针织衫，柔软的材质缓和了她眉宇间惯有的锐利，勾勒出几分难得的柔和曲线。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像秋日深潭，表面平静，深处却潜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沉重如山的压力。她未施粉黛，脸色有些缺乏血色的苍白，反而更凸显出那份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的独特气质。她手里提着一袋品相很好的进口水果。
“感觉怎么样？”她走进来，将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语气维持着一贯的平静和专业，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但林默敏锐地捕捉到，她放下袋子时，指尖无意识地快速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掩饰某种一闪而过的局促或关心。
“好多了，就是躺得骨头都快酥了，再躺下去我怕自己不会走路了。”林默试图让气氛轻松点，声音还带着伤后的沙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她略显憔悴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心里暗自嘀咕：这女人，明明累得跟连续跑了好几个马拉松似的，黑眼圈都快成烟熏妆了，还硬撑着摆出这副雷打不动的冷静模样，真是……又倔又让人有点莫名的心疼。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伤得这么重。”苏晚晴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姿态依旧挺拔，拿起一个苹果和水果刀，动作流畅自然地开始削皮，指尖稳定，力道均匀，苹果皮均匀地垂落，显出极好的控制力。“医生说你恢复速度惊人，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掉以轻心。”她顿了顿，目光依旧落在苹果上，但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队里技术科那边，对现场提取到的血液和痕迹的分析还在进行，但目前……还没有突破性进展。对方非常专业，几乎抹掉了一切能直接指向身份的特征。”
“嗯，我知道急不来。反正我现在是国宝级待遇，24小时VIP看护，有的是时间跟他们慢慢玩。”林默耸耸肩，结果立刻牵扯到肩部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呲牙骂道：“妈的，这群王八蛋，下手真他娘的黑！等老子缓过劲来，非得把他们一个个按在地上摩擦，也让他们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生活不能自理！”他这话说得咬牙切齿，一半是真实的恨意发泄，另一半，也是想用这种粗粝的方式，冲淡一些苏晚晴身上那沉重的压力感。
苏晚晴抬眸瞥了他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像是冰湖表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涟漪一闪而逝。她将削得完美无缺的苹果递给他，“保护好自己，才是现阶段最有效的反击。别逞强。”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克制，但这句话里似乎比平时多掺杂了一丝别的、难以言喻的意味。
她又拿起一个苹果，慢慢地削着，速度比刚才慢了些。“关于你加入小组的事，手续基本办妥了。等你出院，会有一个简单的流程。平时你依旧维持你外卖员的身份，这是最好的掩护，但我们会安排一组便衣轮班，在暗处确保你的安全。有需要配合调查的时候，我会联系你。”她说话时眼帘低垂，浓密的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行啊，苏队。以后就在您手下讨生活了，多多指教，下手轻点。”林默咬了一口苹果，清甜汁液在口中爆开，他半开玩笑地说道，试图打破那层无形的隔阂，“就是您这领导当得也太废寝忘食了，黑眼圈重得都快能当墨镜使了，咱们专案组再不济也不差您这点形象分吧？好歹注意一下可持续发展嘛。”
苏晚晴削苹果的动作明显顿住了，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带着调侃的关心，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近乎懵懂的愕然，随即迅速用惯常的冷静面具覆盖过去，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然而，那悄然爬上她耳廓的淡淡红晕，却无比真实地出卖了她那一刻的猝不及防。病房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却并不令人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暖意在流动。
又坐了一会儿，例行公事般地询问了几句伤势恢复的具体情况，苏晚晴便起身告辞，叮嘱他安心静养，有事随时联系。她离开时，背影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棵风雪中不易弯曲的青松，但林默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挺直脊背所承载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巨大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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