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那句轻柔的问候,像一颗投入永恒死潭的石子,没有激起浪花,却荡开了一圈无声的涟漪。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没有回答。
那蜷缩在无尽黑暗中的“存在感”,仅仅是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下一秒,一股远超亚瑟之前所有预警的恐怖洪流,毫无征兆地爆发,笔直冲向温良的意识!
它不是能量,也不是怨念,它是一种纯粹的“终结”。
“警告!根源级执念聚合!阈值崩坏!温良,立刻撤退!”
林柯冰冷的数据流,第一次震荡出尖锐的失真!
“顶不住了!”
王胖子和石壮构筑的金色屏障,在那股力量面前薄如蝉翼,瞬间布满裂痕,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
“是‘绝望’!一个文明的绝望!躲开!”
亚瑟的声音嘶哑干涩,他眼中所有情绪的色彩,在这一刻被彻底吞噬,只剩下足以埋葬一切的漆黑!
一幅画面在温良脑海中炸开。
那是一颗蔚蓝的星球,在短短几天内,被无形的瘟疫彻底侵蚀。
生命成片成片地枯萎,繁华的城市沦为死寂的墓园,翠绿的原野化作灰败的荒漠。
温良“看见”了无数张面孔。
从惊恐,到麻木,再到最后……一种连悲伤都无法承载的,绝对的虚无。
那不是死亡的痛苦。
那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的一切、自己存在的所有意义,都在眼前化为齑粉的,终极的绝望。
这股力量,能让任何神明的心智在万分之一秒内彻底蒸发。
然而,温良没有退。
他甚至主动挥手,示意王胖子和石壮撤去守护。
他张开自己的灵魂,任由那足以湮灭星辰的绝望,将自己彻底吞没。
被淹没的瞬间,他没有抵抗,没有分析,更没有试图去治愈。
他只是用源自“聆听者”的血脉,去感受,去倾听。
他听到了。
一个母亲抱着冰冷的孩子,那撕心裂肺的无声悲泣。
一个战士看着家园沦陷,那亲手折断战剑的清脆绝响。
一个学者在烈火中烧毁所有典籍,那一个文明最后的,无声的哀叹。
这些声音,最终汇聚成了这股名为“绝望”的执念。
温良的意识,在这片漆黑的海洋里,化作了一粒微尘般的光。
他没有试图驱散黑暗。
他让自己,成为了黑暗的一部分。
他对着那无边无际的虚无,用最真诚的灵魂之声,传递出自己的意念。
“我听到了。”
“你们的痛苦,不是虚妄。”
“你们的绝望,理应存在。”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温柔与庄重。
“祂将你们承载于身,不是为了囚禁,而是为了铭记。”
“铭记你们曾经存在过,曾经爱过,也曾经……失去过。”
“你们不是祂的罪孽。”
“你们是祂选择背负的……勋章。”
这声音,轻轻抚过狂暴的海洋。
那足以冲垮一切的绝望洪流,毫无预兆地……停滞了。
那些狰狞扭曲的怨念化身,仿佛亿万年来第一次被人“看见”,第一次被人“理解”。
它们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眶“望”向温良这粒微不足道的光点,滔天的狂暴气息,一点点平息。
它们没有消失,也没有被净化。
它们只是……安静了下来。
然后,如退潮的海水,它们缓缓地、温顺地,重新流回了那团黑暗中心的“存在感”之中。
那贯穿【根源】光影的亿万锁链里,代表“绝望”的那一条,刺眼的光芒褪去,变得深沉而内敛。
它不再是刑具。
它像是一条归位的臂膀。
“成功了……”亚瑟喃喃自语,眼中满是无法理解的震撼。
“逻辑模型……崩溃……共情……可作为高等镇定剂使用……”林柯的数据流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重组与进化之中。
王胖子和石壮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劫后余生,和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
他们的队长,再一次用他们看不懂,却无比信服的方式,创造了神迹。
而这,仅仅是开始。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温良如同一位最耐心的考古学家,拂去【根源】身上亿万年的尘埃。
他直面战争之火,承认那份焚尽世界的“愤怒”的正当性。
他沉入眼泪之海,肯定那份埋葬文明的“悲伤”的沉重。
恐惧、贪婪、嫉妒、傲慢……
每一种根源级的负面情绪,都是一段悲壮的史诗,都是【根源】自我牺牲的证明。
温良不与它们为敌。
他以“聆听者”后裔的身份,作为祂最初善意的代言人,一一给予承认,一一给予尊重。
那些曾经疯狂撕扯着【根源】的罪孽锁链,一条接一条地平息。
它们不再是束缚,而是如同失散的器官,重新回归躯体,成为祂完整存在的一部分。
终于,当最后一缕执念也归于平静,无尽的黑暗开始褪去。
蜷缩在中心的那团“存在感”,缓缓舒展开来。
一团纯粹、浩瀚、温暖,却又带着无尽疲惫与沧桑的金色光芒,出现在团队面前。
祂醒了。
一个宏大而温和的意念,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直接响起。
“聆听者的……孩子……”
“谢谢你……让我在无尽的噩梦之后……重新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这声音中的慰藉,让众人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释然。
他们,成功了。
“您……感觉好些了吗?”温良的灵魂体依旧布满裂痕,声音里却透着医者最纯粹的关切。
“镇定,而非治愈。”【根源】的意念带着赞许,“你说得对。这身伤疤是历史本身,无法治愈。但你让我重新拥有了……面对它们的勇气。”
光芒微微闪烁,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更沉重的方向。
“【零号病房】的结构,已经彻底破碎,无法逆转。外面的‘堕落者’,已经嗅到了这里的变化。一旦这片空间崩塌,我所承载的一切倾泻而出,将是比‘精神污染’更可怕的灾难。”
众人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悬了起来。
病人稳住了,但医院要塌了!
“所以,”【根源】的意念变得无比坚定,带着一种自我牺牲的崇高,“我不能再做一座‘灵柩’。”
“我要成为一扇‘门’。”
“一扇……永远不会向外开启的门。”
话音落下,金色的光芒开始向内急剧收缩、坍塌!
整个意识空间都在剧烈震动,仿佛宇宙正在归于一个奇点!
“我将以最后的意志,将这片破碎空间重塑为我的新身体,一个自我封闭的意识宇宙。所有的‘病人’,都将被永远封印在门后。”
“而你,聆听者的孩子……”
【根源】的意念,牢牢锁定了温良。
“你唤醒了我,证明了你的道路。作为回报,也作为传承……我将这扇‘门’的最高权限,赋予你。”
一点纯粹到极致的金色光点,从【根源】的核心中飞出,瞬间没入温良的眉心!
轰——!
温良的灵魂剧烈一震!
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贯穿了他!
他与这个正在坍塌、重塑的庞大空间,建立起了一种血脉相连般的联系!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扇正在形成的、隔绝一切的门。
他能感知到门后那些已经安分下来的根源级执念。
他甚至……可以通过这层联系,对它们进行安抚!
他不再只是一个医生。
从这一刻起,他是这座终极监狱的……典狱长!
【系统提示:您已获得唯一性史诗级权限——“守门人”!】
【守门人:您是【根源之门】的唯一掌控者,堕落净化者想要染指门后之物,必须先……杀死您。】
冰冷的提示音,此刻却仿佛神圣的加冕词。
然而,还不等他消化这巨大的震撼,【根源】急促的意念再次响起。
“门……即将关闭!你们必须立刻离开!”
周围的空间已经开始片片剥落,化作纯粹的能量被吸入那扇正在成形的金色大门!
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传来,王胖子等人的灵魂体被疯狂撕扯,随时都会被卷入那永恒的封印!
“怎么离开?!”王胖子急得大叫,“这里连个门缝都没有啊!”
“钥匙……”
温良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眼眸中,已带上了一丝属于【根源】的金色神韵。
他感受着眉心那份全新的权限,一个明悟涌上心头。
他,就是钥匙!
“以我‘守门人’之名!”
温良举起手,将意志注入这片即将毁灭的空间。
“为我的同伴,开启生路!”
他的话,就是此地的法则!
在他面前,剧烈坍塌的空间被硬生生撕开一道裂口,外面,正是【零号病房】那熟悉的、冰冷的白色走廊!
“快走!”温良对着同伴们大吼。
“那你呢?!”王胖子急道。
“我是守门人,我将是最后一个离开!”温良的目光无比坚定,“这是我的职责!”
林柯、亚瑟等人不再犹豫,立刻化作流光冲向裂口。
王胖子和石壮最后看了温良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紧随其后。
当所有同伴都穿过裂口,温良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即将彻底闭合的、宏伟的金色巨门。
“再会了……英雄。”他轻声说道。
门后,传来【根源】最后,也是最温柔的意念。
“不……”
“是……再见了,医生。”
话音落下,金色巨门轰然闭合!
整个意识空间,归于永恒的沉寂。
温良也被一股巨大的排斥力推出了裂口,那道缝隙在他身后瞬间弥合。
他们活了下来。
但是,当温良的意识回归本体,看着眼前空无一物、只剩下冰冷墙壁的病房时,他知道。
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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