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外的灯笼在晨风中摇晃,灯纸被吹得簌簌作响,映得冯半山额头的冷汗泛着微光。他跪在青石板上,膝盖早已麻木,却仍保持着叩首的姿势——龙辇的鸾铃近了,混着宫道上青砖被车轮碾过的闷响,一下下撞进他耳中。
紫草香何意?龙辇里传来年轻帝王的声音,比昨夜景阳钟的余音更轻,却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冯半山紧绷的神经。他喉结动了动,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滑进脊背。三日前那个穿素裙的哑女站在太医院偏院,用手语比着信者生门时,他还在犹豫是否要赌上这四十载医官的性命。可当他在暗格里翻出李宸妃当年的产籍,墨迹未干的狸猫换太子五个字刺得他眼眶发疼——原来民间传闻不是野话,是带血的真相。更让他心惊的是,产籍夹页里藏着半块玉佩,刻着冯字,是他失踪多年的兄长的信物,兄长当年正是李宸妃的贴身侍卫,为护产籍被韩琦灭口,这玉佩是兄长托人留给她的,冯半山此刻才懂,自己护的不仅是真相,还有兄长的血海深仇。
回陛下。冯半山重重磕下,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飞了檐下栖鸟,先帝病历有异,李氏血书现世,臣不敢隐。他伸手入怀,除了准备好的胎发金囊,还摸出那半块玉佩,此乃臣兄遗物,他当年为护李氏产籍而死,玉佩为证。
龙辇的珠帘唰地被掀开一角。仁宗探身出来,明黄色的龙纹袖摆扫过冯半山的手背,带着帝王特有的冷香。冯半山抬头,正撞进那双与李宸妃画像里如出一辙的眼睛——眼尾微挑,瞳孔里映着将亮未亮的天色,像极了当年李妃跪在佛前祈福时的模样。
病历?血书?仁宗的指尖攥紧了车帘,指节泛白,你...你说的李氏,可是...可是先朝的李顺容?他突然想起太后临终前塞给他的小玉坠,当时太后攥着他的手,眼神躲闪,只说此乃你出生之物,此刻才觉异常,指尖悄悄摩挲玉坠内侧,竟摸到细微的刻痕。
冯半山喉间发哽。他想起林昭昭托人送来的铜片,信者生门四个字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此刻正贴在他胸口,铜片夹层里藏着李氏的胎发,与仁宗的胎发遇紫草香会粘连。是李宸妃。他一字一顿,陛下,当年李顺容产子,被换作狸猫的...是您。
龙辇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仁宗踉跄着扶住车辕,绣着云纹的皂靴踩在冯半山脚边的青砖上,你...你有何凭证?他突然解下发髻间的小玉坠,用力一掰,玉坠裂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绢丝小字:吾与韩琦合谋换子,李顺容实为陛下生母,罪该万死——这是刘太后的亲笔,她到死都没敢销毁,却也没敢明说,只藏在玉坠里,留待日后或许能赎罪。
太医院密室。冯半山指向朱漆大门后的阴影,先帝亲笔修改的产籍,李宸妃临终将养时写的血书,还有...还有当年接生稳婆的指血证词。他伸手入怀,摸出个褪色的胎发金囊,这是李宸妃临终前塞给稳婆的,她说...她说要等小皇子长大,见着这金囊,便知他娘没不要他。金囊内侧刻着极小的九字,是林昭昭母亲的私章,证明这金囊是经她手转交,绝非伪造。
仁宗的手突然抖得厉害。他抬起左手,将玉坠里的绢丝与金囊放在一起,绢丝上的韩琦二字与金囊的云纹严丝合缝,像两瓣被拆开的桃花,终于在晨风中重新拼合。娘...仁宗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踉跄着跨过冯半山的膝盖,玄色皂靴踩皱了冯半山的衣角,带我去密室。
与此同时,地门深处传来铁器刮擦石壁的刺耳声响。陆九握着鬼头刀的手沁出冷汗,刀尖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他本以为将军府的地下密道不过是传言,直到韩相府的暗卫塞给他半块虎符,说烧了太医院密室的竹简,你全家免死。可没人知道,陆九是顾廷远父亲的旧部,当年顾父被韩琦陷害,陆九假意投靠韩府,只为伺机报仇,手里的虎符是假的,是顾廷远故意让暗卫送给他的,好让他取得韩琦信任。
快!他踹了身后死士一脚,那老东西引皇帝去密室了,烧了这些破纸,咱们还能活!这一脚是故意踹偏的,实则是给身后的顾廷远暗卫发信号——可以动手了。死士举着火折子刚要往竹简堆里探,头顶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轰鸣。陆九抬头,见原本敞开的石门正缓缓闭合,石缝里渗出的地下水滴答砸在他脚边,很快汇成细流。这机关是陆九提前触发的,目的是将韩琦的死士困在地门,一个都跑不了。
反制机关!他骂了一声,挥刀砍向最近的守卫。守卫的刀鞘被砍裂,露出半截带血的断剑——那是顾廷远父亲当年的配剑,林昭昭在将军府偏院的井里捞出来时,剑刃上还凝着未干的血渍。陆九看到断剑,眼底闪过泪光,这是顾父的信物,今日终于能替他报仇。
想跑?冷冽的刀风从背后袭来。陆九本能地侧身,鬼头刀与玄铁剑相撞,溅出一串火星。他转头,正看见顾廷远站在夹道口,玄色披风被地下水打湿,贴在精壮的脊背上,腰间的虎符闪着冷光——那是皇帝亲赐的镇国将军虎符,三日前还在韩琦书房的暗格里躺着,是陆九趁韩琦不备偷出来的,亲手交给了顾廷远。
顾...顾将军?陆九的刀开始打颤,您这是...他故意露出慌乱,实则是演给剩下的死士看,好让他们以为自己真的投靠韩琦。
替我爹,替林姑娘的爹娘,讨个公道。顾廷远的剑刃压下,精准挑落陆九手中的火令。火令当啷坠地,在积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韩琦的人,该清一清了。陆九顺势跪倒,将军,末将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两人一唱一和,瞬间控制住所有死士,地门成了韩琦死士的坟墓。
将军府正堂的火盆烧得噼啪作响。苏玉容蹲在火盆前,指尖捏着最后一封密信——信上的朱砂印是韩府的麒麟纹,墨迹里还浸着她上个月送进大牢的御史的血。她望着火苗舔过斩草除根四个字,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密信的背面,用银粉写着韩琦欲于明日宫变,这是她从韩琦密室偷抄的,烧的只是副本,真迹藏在她的发髻里,要亲手呈给仁宗,这才是扳倒韩琦的关键。
少夫人?绿枝端着茶盏站在门口,青瓷盏里的茉莉香混着烧纸味,呛得人鼻尖发酸。绿枝的袖中藏着林昭昭给的佛堂密道钥匙,是让苏玉容入宫后接应李宸妃的——林昭昭早从母亲绢书里得知,李宸妃没死,被藏在佛堂,今日正是接她出来的日子。
苏玉容抬头,见小丫鬟手里的茶盏还冒着热气,想起昨日林昭昭用手语比的留一线。她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突然想起当年在韩府绣楼,她也是这样捧着茶等哥哥下朝——那时她还不知道,哥哥嘴里的为家族计,是拿别人的血铺仕途,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哥哥毒杀的,直到昨日看到林昭昭给的血书副本,才懂自己一直活在谎言里。
替我谢她。她喝了口茶,温温的,带着回甘,谢她让我...还能做个人。她悄悄将发髻里的真密信塞进绿枝袖中,把这个交给将军,让他务必呈给陛下。
绿枝点头,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火盆里的灰烬。那些曾经能让满朝文武胆寒的密信副本,此刻不过是些飘不起来的黑蝴蝶,落进积灰里,再无半分威胁。
灵堂里的烛火忽明忽暗。林昭昭跪在母亲的棺木前,指尖抚过棺底最后一道暗纹。她记得昨日顾廷远扫过绿枝手背的那阵风——不是风,是他用指尖比的机关已开。此刻暗格咔嗒弹出,一卷裹着红绸的绢书静静躺着,绸面上的字被岁月磨得发浅,却依然清晰:待星坠,启此信。
她拆开红绸,绢书上的字迹是母亲的,带着她熟悉的墨香:昭儿,若见此信,母已长眠。然你手能言,心能照,便是母声未绝。墨迹在烛火下泛着暖光,像母亲当年抱着她在檐下躲雨时,指尖抚过她发顶的温度。绢书的夹层突然滑落半张纸条,是母亲用绣针挑的字:母未死,佛堂第三尊佛像后,待你引陛下相见——原来母亲没死,当年的入棺是假的,是为了避开韩琦的追杀,藏在佛堂,这才是信者生门的真正含义!
娘...林昭昭的手语突然顿住。她望着窗外,一颗流星拖着淡紫色尾焰划过天际,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夜空被照得如洗,连最暗的星子都亮了起来——这是母亲说的星坠之时,不仅是真相大白,更是母女相认的时刻。
林姑娘!陈砚的马蹄声撞破院门,仁宗已见血书,召将军入宫!陈砚的马鞍上挂着个食盒,里面是给李宸妃准备的衣物,顾廷远早安排好,等林昭昭入宫后,便去佛堂接李宸妃。
顾廷远掀开门帘进来时,甲胄上还沾着地门的水渍。他望着跪在棺前的林昭昭,见她手里攥着绢书,眼尾的泪在烛火下闪着光。带你去。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你该亲自告诉陛下,当年是谁在冷宫替他裹襁褓,是谁在佛前替他求平安。他知道林昭昭母亲还活着,也知道今日不仅要扳倒韩琦,还要让李氏母女与仁宗相认。
林昭昭抬头,用手语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我要开口。她不仅要开口说真相,还要亲口告诉仁宗,他的母亲还活着。
顾廷远凝视着她,喉结动了动。他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单薄的素袍,又将她母亲的玉环系在她腰间——这玉环是打开佛堂佛像的钥匙。上马。他牵过门外的乌骓,这次,你不是替身,不是哑女。
晨风吹起林昭昭额前的碎发。她跨上马鞍,望着东边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母亲笔记里的话:星坠之时,真相将出。此刻流星未止,紫花在马前纷飞,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环,听见自己心跳如擂——这一次,她要替母亲,替所有被灭口的人,把真相说给天下听,还要带母亲走出佛堂,让她亲眼看到儿子成为清明的帝王。
太医院密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仁宗站在门口,望着案上堆成山的证物:带血的产籍、染着朱砂的血书、还有那枚与他玉坠严丝合缝的胎发金囊。产籍的最后一页,还夹着韩琦妹妹的亲笔药方,写着给李顺容下药,使其哑不能言,证明韩府全家都是帮凶。
他伸手去拿血书,指尖刚碰到泛黄的纸页,突然顿住——血书上的字迹他认得,是李顺容的,当年他去冷宫探望,她总在纸上写陛下万安。此刻血书上的字却比任何一次都清晰:吾儿赵祯,母虽死,然天日昭昭,终有见光时。血书的末尾,还画着个极小的佛字,是在暗示她的藏身之处。
仁宗的手开始颤抖,抖得连血书都拿不稳。他踉跄着扶住桌角,泪水砸在纸页上,晕开一片模糊的红。娘...他哑着嗓子唤,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谁,真是儿的娘...突然,他想起冯半山说的佛堂,想起血书上的佛字,猛地抬头:冯爱卿,快...快带朕去佛堂!他知道,母亲或许还在等他,这二十年来的思念,终于要在佛堂迎来圆满。
窗外的流星还在坠落,晨光穿透云层,洒在太医院的朱漆大门上。林昭昭骑着乌骓,紧随顾廷远身后,腰间的玉环泛着微光——她知道,佛堂里的母亲正等着她,等着与儿子相认,等着看韩琦伏法,等着这迟到二十年的真相,终于在星坠之夜,彻底照亮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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