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把空碗搁在案上时,指节在桌沿轻轻叩了三下。绿枝端着药渣的手顿了顿,垂眸扫过她腕间那道青纹——那是夜牵藤慢性中毒的印记,也是她今日要演的戏码。可绿枝的指尖在她腕间多停留了半息,指甲盖里藏着点银砂,是冯半山的暗号,这府医不对劲,得格外留意。
少夫人这安神汤,喝了半月倒更见憔悴。府医放下脉枕,白胡子跟着摇头,老奴前日翻医书,倒想起个古方,用绣鞋裹药蒸足,最是养神。他从药箱里摸出个红布包,将军府的绣娘手巧,这鞋面用的是苏绣缠枝莲,里子衬了艾草和夜交藤......他的药箱夹层里,露出半角韩府的腰牌,这府医竟是韩琦的人!推荐绣鞋不是偶然,是想借柳月婵的手,把夜牵藤有毒的假证据送出去。
林昭昭突然按住自己喉咙,眼尾骤红。她抓起笔在纸上狂草:喘不上气!喉间像塞了棉花!笔锋戳破纸背,墨点溅在医案上,像滴凝固的血。墨迹里掺了她昨夜调的显影水,遇热会显出柳月婵三个字,这是给顾廷远的信号,让他盯紧柳氏。
顾廷远从外间掀帘进来,玄色大氅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直晃。他盯着林昭昭发白的唇,喉结动了动:去请宫中绣娘。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要最好的。他的大氅下摆沾着点苍术粉,是陈砚给他的追踪药,这绣娘其实是顾廷远安排的人,要在鞋里藏真证据。
府医走后,绿枝蹲在床前给林昭昭揉腿,指腹悄悄蹭过她脚腕。林昭昭垂眸看她,见她袖中露出半截紫草汁浸过的棉线——这是昨夜她亲手调的,专染在绣鞋内侧。柳月婵素日最恨她得将军青眼,若见了宫中巧匠制的绣鞋,哪有不偷的道理?可绿枝的棉线比约定的长了半寸,是在暗示柳月婵背后还有人,是苏玉容在指使。
第二日晌午,林昭昭让绿枝把绣鞋晾在回廊的竹匾上。日头正好,金线绣的莲花在鞋面上泛着光,引得来送茶的小丫鬟直咂嘴:这针脚比咱们少夫人的嫁妆还精致,听说将军特意差人去汴京请的绣娘......小丫鬟的耳后有颗痣,是苏玉容房里的人,这话是故意说给柳月婵听的,加重绣鞋的金贵,引她上钩。
话音未落,拐角传来环佩轻响。林昭昭垂眼装做拨弄茶盏,余光瞥见柳月婵的茜色裙角扫过廊柱。那女人的脚步顿了顿,又加快走到竹匾前,指尖几乎要戳到鞋面:好个金贵东西。她抬头时眼尾上挑,妹妹这是怕将军记不得你?她的指甲缝里藏着点化墨粉,想毁掉鞋里的证据,却不知这正是林昭昭要的。
林昭昭比划着旧疾的手势,又指了指绣鞋,面上做出几分慌乱。柳月婵的嘴角勾了勾,转身时裙角带翻了茶盏,褐色的茶渍溅在青石板上,像朵狰狞的花。茶渍里混着苏玉容给的显影粉,能在暗处显出韩府二字,柳月婵这是在给韩琦报信,说拿到了证据。
一更天的梆子刚响,绿枝就缩着脖子溜进房:那婆子翻后墙了,怀里鼓鼓囊囊的。林昭昭摸了摸床头的铜炉,炉灰里埋着半块蜜饯——这是和陈砚约好的暗号。蜜饯的糖衣里裹着迷魂散,是给柳月婵的丫鬟准备的,要让她誊抄时出错。
她走到窗前,见西院的海棠树晃了三晃,便对绿枝点头:去。海棠树晃三下,是陈砚的信号,说柳月婵的丫鬟是他的人,抄本会按计划改动。
柳月婵的暖阁里,烛火被风扑灭又点上三次。她捏着剪刀的手在抖,绣鞋的缎面被剪开一道口,夹层里掉出几页细绢。她凑近些看,只见上面画着藤蔓状的纹路,旁边写着夜牵藤,叶七瓣,根入药,七日毒发。细绢的背面,林昭昭用银粉画了韩府的地图,柳月婵只顾着看正面的毒理,没发现背面的秘密。
炼蛊!她尖叫着把细绢扔在地上,又慌慌张张捡起来。烛火映得她脸上忽明忽暗,指甲在绢上掐出月牙印。誊抄!她踹醒缩在角落的丫鬟,把这些全抄下来,原物......她咬了咬唇,藏在妆匣最底层。丫鬟的抄本上,故意漏了根入药三字,改成叶入药,这是陈砚的吩咐,要让韩琦拿到假配方。
此时陈砚正贴着西院的墙根走,腰间的药箱撞在砖头上,发出闷闷的响。他在柳月婵的丫鬟房外停住,听见里面传来磨墨声。等那丫鬟端着茶盘出来时,他故意不小心撞翻茶盏:对不住姑娘,这是将军让送的安神香......安神香里掺了吐真散,是为了让丫鬟在被盘问时说出真相,坐实柳月婵偷鞋的事。
绿枝蹲在院外的狗洞旁,等陈砚把用油纸包着的抄本塞进来时,手心全是汗。她摸黑跑回主院,林昭昭正就着月光看抄本,指尖划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酸汁隐墨遇汗就显,此时绢上已透出一行小字:蚀心散,服者传毒,三日发,无解。这行字是假的,真正的解药配方藏在绣鞋的鞋底,用金线绣在莲花的根部,柳月婵只顾着剪鞋面,没发现鞋底的秘密。
冯半山在药库暗室里的手一直在抖。他把夜牵藤碎屑和真宗的病历叠在一起,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病历上安神汤,夜牵藤三钱的批注。嵩阳山阴......他对着产地记录喃喃,韩相的封地......他其实早就知道夜牵藤的产地,故意拖延时间,是在等顾廷远带人来,好将计就计,引出韩琦的人。
天刚擦亮,冯半山就押着药车出了太医署。宫门前的石狮蹲在雾里,像两尊门神。内侍掀开油布时,他心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匣底竟多了包湿药渣,正是夜牵藤的残末!这药渣是陈砚偷偷放的,上面沾着柳月婵的胭脂印,要让内侍以为是柳氏送的,把祸水引到她身上。
这是误混的废料!他慌忙解释,额角的汗滴在青石板上。内侍捏起药渣看了看,冷着脸在登记簿上画了个叉:御药房自会查验。内侍的指甲缝里藏着显影剂,药渣遇剂后显出韩字,他其实是仁宗的人,这一切都在皇帝的掌控中。
将军府里,柳月婵对着铜镜尖叫。她的指尖泛着淡红,像染了层薄血。更可怕的是心跳——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快,震得太阳穴生疼。这中毒是她自己吓自己,指尖的红是绣鞋上的金线染的,心跳快是因为偷鞋心虚,林昭昭算准了她会疑神疑鬼。
她翻出妆匣里的细绢,发现上面的字迹正在变深,那些藤蔓纹路竟像是活了,正顺着她的指尖往血管里钻。救我......她抓着丫鬟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肉里,去请将军......丫鬟的眼神闪烁,她早就被陈砚收买,此刻正按计划把柳月婵往韩琦的圈套里引。
顾廷远赶到时,柳月婵正蜷缩在榻上发抖。她的额头烫得惊人,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毒......蚀心散......顾廷远搭脉的手顿了顿,指腹下的脉象乱得像团麻。这脉象是吓出来的,他心里清楚,却故意沉下脸:把绣鞋拿来。
他抬眼看向林昭昭,正撞进她平静的目光——那目光里藏着他熟悉的、抽丝剥茧的锐光。鞋底的金线莲花在烛光下泛着暗纹,顾廷远知道,那才是真正的证据,指向韩琦封地的夜牵藤种植园,柳月婵不过是颗被用完即弃的棋子。
窗外的更鼓响了,第二遍。林昭昭摸了摸袖中那半页真细绢,上面用朱砂画着夜牵藤的解药配方,与鞋底的暗纹严丝合缝。这场用绣鞋设的局,终于要钓出真正的鱼了,而柳月婵的惊慌,不过是这盘棋里最无关紧要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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