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磨出了薄茧。
不是玩游戏磨的,也不是刷视频磨的——这手机是三年前母亲给他买的旧款,屏幕边角裂了道缝,他用透明胶带缠了三层,电池早就不太顶用,每天得揣着充电宝才能敢开机。但他从不敢让手机没电,因为屏幕里藏着他唯一的盼头:那个淡蓝色的积分条,从0开始,一点点往上爬,爬了整整四百七十天,终于在今天傍晚,数字稳稳地停在了“20000”上。
积分跳成整数的瞬间,手机没响,也没震动,只有屏幕中央弹出一行小字:“积分达标,可开启第二次跨时空通话,时长120秒。”李明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充电宝从膝盖上滑下去,砸在出租屋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住在城中村最里侧的单间,月租三百五,窗户正对着别人家的后墙,下午四点就照不进太阳。此刻屋里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的红血丝照得清清楚楚。他攥着手机站起来,膝盖因为蹲得太久发了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盒饭,是中午工地食堂剩下的,米饭已经凉硬,青菜蔫得发黄,唯一的一块红烧肉,他昨天没舍得吃,现在油都凝在了上面。
这两万积分,是他一块砖一块砖搬出来的。
白天在工地扛钢筋,二十斤的钢筋捆在肩上,从一楼扛到十八楼,一趟能赚5个积分;晚上去夜市送外卖,零下几度的天,骑着二手电动车在寒风里穿街过巷,送一单赚3个积分;有时候周末不休息,去废品站帮人搬纸箱,汗流浃背地干一下午,能赚200个积分。手上的茧子褪了一层又一层,冬天冻裂的口子渗着血,他就抹点红霉素软膏,缠上创可贴继续干——他知道,每多一个积分,就离那通能听到家人声音的电话近一点。
第一次通话是在积分满10000的时候,那天他刚好发了工资,买了个肉包子当奖励。接通电话时,是母亲的声音,絮絮叨叨地问他吃没吃饭,穿没穿暖,说家里的橘子熟了,她给留了一筐,等他回来吃。他握着电话,眼泪往嘴里咽,只敢说“妈我挺好的,你别担心”,话还没说完,120秒就到了,电话“咔嗒”一声断了,只留下忙音在耳边响。
从那以后,他更拼了。他怕母亲担心,怕父亲累着,更怕……怕下次通话时,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现在,第二次通话的机会就在眼前。李明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开启通话”的按钮上悬了三秒,才用力按下去。
电话接通的瞬间,没有缓冲的忙音,直接传来了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是父亲的声音,却不再是他记忆里那个沉稳有力、能扛起整个家的声音。
“小明!”
第一个字刚出口,就带着哭腔,像被砂纸磨过一样沙哑,还夹杂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李明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手攥住,连呼吸都滞了半秒。他从没听过父亲哭,小时候他摔断腿,父亲背着他跑三公里去医院,都没皱一下眉;爷爷去世时,父亲守在灵前,也只是红着眼眶,没掉一滴泪。
“爸,怎么了?”李明的声音也跟着发紧,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能感觉到墙缝里渗出来的寒气,顺着后背往上爬。
“你妈……你妈住院了。”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中间还夹杂着吸鼻子的声音,“昨天凌晨,她起来喝水,突然就心慌得厉害,脸煞白,说不出话。我赶紧打120,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说是心肌缺血,还有点心衰,到现在还没怎么醒过来。”
“没醒?”李明的手瞬间攥紧,手机壳边缘的裂缝硌得掌心生疼,“那医生怎么说?有没有危险?”
“医生说……说要观察,让家属别太激动,怕刺激到她。”父亲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没醒的时候,就总皱着眉,嘴里念念有词的。我凑过去听,才听清楚,她在说……在说听到你的声音了。有时候还会伸手抓枕头边的手机,那手机里存着你去年过年给她发的语音,她每天都要听好几遍,说听着像你在身边一样。”
李明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堵得他发疼。他想起去年过年,他因为要留在工地值班,没能回家。三十晚上,他躲在工地的板房里,给母亲发了条语音,说“妈,新年快乐,我明年一定回去陪你吃饺子”。他没想到,母亲会把这条语音存这么久,会在生病的时候,还惦记着他的声音。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半夜发烧,烧到39度,母亲背着他去医院,走在漆黑的小路上,他趴在母亲背上,能听到母亲的心跳,沉稳又有力。那时候母亲的手很暖,握着他的手,说“小明别怕,妈在呢”。可现在,母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却连她的手都摸不到。
“爸,你别慌。”李明用力咬了咬嘴唇,把快要涌出来的眼泪逼回去,他得稳住,不能让父亲更担心,“你跟妈说,我一定回去。我现在就去凑路费,最多半个月,我肯定能到家。”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没底。他身上现在只有三百多块钱,是这个月省下来的生活费。回家的火车票要四百多,还要给母亲买营养品,给父亲买点治腰疼的药——父亲的腰不好,以前总说没事,现在没人帮他干活,肯定更累了。但他不能说这些,他得给父亲希望,给母亲希望。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只有父亲压抑的吸气声。过了一会儿,父亲才小声说:“好,好……我跟她说,我一定跟她说。你自己在外头也注意身体,别太急,路上小心点。”
“嗯,爸,你也别太累了,记得按时吃饭。”李明的声音有点哽咽,他怕再说下去会哭出来,只能赶紧收尾,“我先去凑钱,等我好消息。”
“哎,好。”
通话挂断的提示音响起时,李明还维持着靠墙的姿势。手机从他的手里滑下去,掉在地上,屏幕还亮着,显示着“通话时长118秒”。他缓缓蹲下来,双手抱着头,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一滴一滴砸在水泥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他想起上次回家,是两年前的春节。母亲拉着他的手,看了又看,说“小明瘦了,是不是在外头没吃好”,然后端出一大桌他爱吃的菜,有红烧肉、糖醋鱼、炒青菜,还有他最爱的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父亲坐在旁边,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说“在外头别太拼,家里不用你操心”。那时候他还说“爸,我年轻,多赚点钱,以后让你们享清福”。
可现在,他连母亲住院都不能立刻回去。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是去年夏天母亲寄给他的。照片上,母亲站在院子里的橘子树下,穿着他给她买的碎花衬衫,手里拿着一个刚摘下来的橘子,笑得眼睛都眯了。父亲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相机,应该是请邻居帮忙拍的。照片的背面,母亲用铅笔写着:“小明,橘子熟了,等你来吃。”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母亲的脸,眼泪又掉了下来。“妈,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小声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你再等等我,我一定回去,一定陪你吃橘子。”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发出了“叮”的一声提示音,打断了他的哽咽。他抬起头,伸手捡起手机,屏幕上弹出一行系统提示:
“检测到2025年目标人物(母亲)心率波动下降,当前心率78次/分,恢复至正常范围。目标人物于15:03缓缓睁眼,视线聚焦于床头手机,呢喃内容:‘儿子还活着……’”
李明的身体猛地一僵,眼泪瞬间停住了。他盯着屏幕上的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看错了。
母亲醒了?心率恢复正常了?还在念叨他?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次的眼泪,却带着暖意。他把手机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母亲的手一样。他知道,母亲听到了他的话,母亲在等他回去。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巷子里传来邻居做饭的香味,还有小孩的嬉笑声。李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眼神里重新有了光。他走到桌前,把没吃完的盒饭倒进垃圾桶,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工头的电话。
“王哥,我想跟你预支两个月的工资,我妈住院了,我得回去看看。”他的声音很坚定,“你放心,我回去处理完事情,马上就回来接着干,欠你的工资,我一定补上。”
电话那头的王哥沉默了一会儿,说:“行,小明,我知道你是个实在人。工资我明天给你结,你路上注意安全,祝你妈早日康复。”
挂了电话,李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狭小的窗户,晚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却让他觉得很舒服。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照片,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积分条,突然觉得,这四百七十天的辛苦,都值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回到那个有母亲的笑、父亲的酒,还有一筐等着他吃的橘子的家。
而医院的病房里,父亲正握着母亲的手,把手机轻轻贴在她的耳边,声音放得极柔:“老婆子,你听到了吗?小明说他一定回来,他马上就回来了。”
母亲的眼睛还半眯着,眼神有些浑浊,但听到“小明”两个字时,她的嘴角轻轻弯了一下,像一朵慢慢绽放的花。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轻轻握住了父亲的手,虽然力气很轻,却让父亲瞬间红了眼眶。
旁边的护士正在记录数据,看到母亲的反应,忍不住笑了笑,在病历本上写下:“患者情绪平稳,意识逐渐清醒,家属陪伴有效。”
夕阳透过病房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母亲的手上,也落在父亲握着母亲的手上,把两只手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连接着过去和未来的线,温暖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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