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慈宁宫，朱柏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却毫无睡意。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幕幕。
武英殿里，陈怀义的慷慨死谏；翰林院中，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御花园内，父皇那疲惫而无奈的身影。
谁对？谁错？
朱柏发现，自己竟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站在陈怀义的角度，他忠君爱国，以史为鉴，看到了藩王制度背后潜藏的巨大危机。他的死谏，是文人风骨的极致体现，悲壮而纯粹。
而站在父皇朱元璋的角度，他分封藩王，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们镇守国门，拱卫皇室，是为了朱家江山的长治久安。他的震怒与杀戮，是帝王为维护统治权威，不得不采取的铁血手段。
一个着眼于百年后的隐患，一个立足于当下的稳固。
立场不同，考量各异。
这朝堂之事，哪里是简单的非黑即白？
他正感慨着，房门却被“砰”的一声，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酒气和懊恼，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是他的四哥，今晚的新郎官，燕王朱棣。
只见朱棣一脸的生无可恋，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大红喜服也穿得歪歪扭扭。
他一屁股坐在朱柏的床边，双手抱着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十二弟……我……我没脸活了！”
朱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愣。
“四哥？你不在新房里待着，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别提了！”
朱棣抬起头，那张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窘迫与懊悔。
“我……我刚知道……那天在徐府门口，那个跟我说话的‘侍女’，就是……就是徐妙云！”
“噗——”
朱柏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他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四哥，反射弧竟然这么长，新婚之夜才反应过来。
“你还笑！”
朱棣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
“我……我那天跟她吹了半天牛！说我自己英明神武，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还说要让她在徐小姐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我……我现在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懊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社死！这简直是社死啊！我以后还怎么见她？她肯定在心里笑话死我了！”
朱棣越想越觉得没脸见人，索性往朱柏床上一躺，耍起了无赖。
“不行！今晚我就睡你这儿了！我没脸回去了！”
朱柏看着他这副样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坐起身，拍了拍朱棣的肩膀。
“四哥，你急什么？”
“我能不急吗！我的一世英名啊！全毁了！”
“你换个角度想。”
朱柏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这件事，是谁先犯错在先？”
“我啊！”
朱棣想也不想地回答。
“不对！”
朱柏摇了摇手指。
“是她，徐妙云！是她先隐瞒身份，假扮侍女，欺骗了你这位堂堂的燕王殿下！你才是受害者！”
朱棣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消化朱柏的话。
“对啊……”
他猛地坐了起来，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是她先骗我的！我才是占理的一方！”
“正是。”
朱柏循循善诱。
“所以，你现在回去，非但不能表现出心虚，反而要理直气壮！你要质问她，为何要欺瞒于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位燕王，配不上她这位女诸生？你甚至可以借此拿捏她，让她日后在你面前，都得矮上一头！”
朱柏一边说，一边给朱棣支招。
“你要让她知道，你虽然被她骗了，但你心胸宽广，不与她计较。但是，下不为例！这样一来，主动权不就回到你手里了吗？”
朱棣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懊恼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悟了”的兴奋。
“对对对！十二弟，你说的太对了！”
他一拍大腿，猛地从床边站了起来，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脸上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与张扬。
“我现在就回去！跟她好好‘对线’！我倒要看看，是她这个女诸生厉害，还是我这个燕王更胜一筹！”
说完，他便像一阵风似的，又冲出了朱柏的房间，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新房的方向去了。
朱柏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关上了房门。
他躺回床上，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对线？
就四哥那点道行，还想跟女诸生对线？
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要被人家拿捏得死死的。
从徐妙云选择用那种方式与朱棣初见开始，这位未来的燕王，就已经被她吃定了。
朱柏闭上眼睛，不再去想这些烦心事。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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