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刀刮过开运三年（946年）的滹沱河南岸。铅云低垂，八万后晋大军在杜重威统领下驻扎于此。河面薄冰映着惨淡天光，对岸契丹大营连绵，旌旗猎猎，四十万铁骑的威压随战鼓号角穿透寒空。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冷、冻土铁锈与大战将至的死亡气息。
中军大帐内，炉火噼啪。杜重威盔甲如桎，脸上阴晴不定。他心向契丹，残存的忠义在绝对劣势下如风中残烛。北线溃败的阴影如噩梦缠绕。
“报——！”斥候滚爬入帐，盔甲泥雪，面无人色：“大帅！北线宋彦筠将军……全军溃败！五万大军……三天崩溃！宋将军退守孤城，生死不明！”
“什么？！”杜重威惊起，带倒杯盏。惊怒之下，眼底却有一丝释然。北线崩溃，侧翼洞开，已成契丹鱼肉。指望南方？只有都指挥使王清，领着两千疲惫步卒死守中渡桥咽喉。
“完了……”杜重威颓然坐下，投降之念瞬间吞噬一切。但他需要祭品，一个增添“被迫无奈”悲情的牺牲品。
他猛地抬头，指向心腹亲兵，声音刻意染上“悲壮”：“快马加鞭，告王清：北线胶着，援兵难抽，务必死守中渡桥！寸土不让！援军……陆续抵达！违令者，立斩不赦！”他重重咬着“死守”与“斩”，避开了亲兵眼中无声的询问——援军何来？
“遵命！”亲兵旋风般冲出。
中渡桥·王清军帐
命令传来，空气凝固。两千残兵，甲胄残破，兵刃卷刃，带伤沉默。眼中最后微弱的希望彻底熄灭。
“死守？援军？”满脸血污的副将啐出血唾，嘶吼道，“放屁！杜重威骨头早软了！援军？鬼影都没！将军！”他单膝跪地，绝望恳求，“撤吧！拼死还能杀出血路！给老贼垫背，不值啊！”
王清缓缓转身。他清瘦，旧甲布满刀痕箭孔，却透着磐石般的沉稳。连日激战刻下深深疲惫，唯双眼亮如寒星，燃烧着不屈之火。他沉静扫过军官们恐惧愤怒的脸：
“撤？”声音如锤砸心，“身后百姓怎么办？让契丹铁蹄屠戮父老？”目光锐利如电刺向副将，“杜重威如何，是史书事！我王清，是后晋将军！守土护民，刻骨本分！中渡桥，即我界碑，我归宿，我埋骨地！”
他猛拍桌案：“要走，现在走！人各有志！但再敢言‘撤’——”“锵！”佩刀出鞘，寒光凛冽，“军法无情，立斩阵前！”
帐内死寂。副将羞愧低头。众人默默握紧残兵。王清背对众人，目光死死锁住地图上中渡桥的粗线。背影孤独而坚定。绝望如冰河淹没肺腑，但一股更炽热的力量从心底升起——军人的尊严、家园的守护、宁碎不屈的骨气！这桥，是他的界碑，坟墓，最后的祭坛！
桥头·血染冰河
黎明惨白光线穿透铅云，契丹发动总攻。毁灭的黑色洪流席卷而来。战鼓撕裂空气，铁蹄轰鸣大地。蛮吼声中，嗜血的潮水扑向狭窄的桥。
“稳住！放箭！”王清礁石般屹立桥头。稀疏箭雨扎入人潮，瞬间被吞没。
短兵相接！金铁交击、骨碎惨嚎、疯狂嘶吼汇成地狱交响。血肉横飞，桥面迅速被热血覆盖冻结，滑腻如血毯。
王清身先士卒，唐刀化死神镰刀。步稳如山，刀狠辣精准。魁梧契丹百夫长巨刀劈下，他侧身滑步避过，长刀毒蛇般刺穿其喉！热血溅面，眼未眨，格开侧矛，反手削飞偷袭者半颅。
战斗成残酷绞杀。晋兵如麦倒下，残躯填补缺口。两千人薄冰消融。两时辰，桥头摇坠，死伤大半，残兵被分割包围。
“将军！桥西口失守！”浴血亲兵哭腔绝望，“契丹快过桥了！顶不住了！您快走！”指向唯一小路。
王清环顾。四周尽是契丹狰狞面孔与己兵倒下身影。身边仅余二十亲卫，血染征袍，眼神不屈。远处，契丹骑兵已跃马踏桥，欲冲向南岸百姓！
“走？”王清抹去血汗，露惨然平静笑，“去哪？我的路，到桥头了。”猛推亲兵，声如虎啸盖过喧嚣：
“众将士！随我——死战报国！杀！！！”
怒吼引爆最后血勇。残兵野兽般咆哮，弃守为攻，如扑火飞蛾，随那道决绝身影发起有死无生的反冲锋！
王清冲在最前。挣脱疲惫伤痛，长刀化死亡旋风，踏敌尸前进。契丹被其疯魔震慑，竟被杀出血路，直冲桥心！一人一刀，如定海神针扼住大军咽喉！契丹兵狂吼围上，被他以命搏命接连斩杀。脚下敌尸堆叠成丘。
时间凝固。王清不知杀多久，手臂麻木，挥刀如山。血汗模糊视线，呼吸灼痛带血。右腿剧痛——狼牙箭洞穿大腿！身形趔趄。
瞬间！
数柄长矛毒蛇般刺穿残甲，洞穿胸腹！
“呃啊——！”王清剧震。低头看透出血矛尖。温热生命汹涌流逝。剧痛撕扯，气力退潮。他抬头，望南岸家园。眼中无惧，唯无尽遗憾与一丝解脱。用尽残力，将饮血长刀狠狠插入桥面，撑住不倒！
契丹兵被其死前战神威势所慑，呆立当场。王清拄刀，如浴血不屈雕像，巍立桥心，残躯挡千军！目光涣散，生命之火在寒风中熄灭。但至死挺立，昂首无声宣告：此路不通！吾魂永镇！
短暂死寂后，契丹爆出劫后狂喜的欢呼。更凶猛冲锋吞没失去支柱的晋军残兵。中渡桥终被踏平。铁骑洪流，携血腥毁灭涌向南岸。
遗孤·托付
王清发出冲锋号令赴死同时，后方军帐。
王清义子江晏，约二十岁，俊朗刚毅，腰间佩剑，困兽般踱步。帐外杀声如催命符。他几欲冲出，脑海回响严令——守护后方！咬牙强忍。
帐帘掀开！血腥气充斥。王清浴血出现，甲透红，面白如纸，眼神如炭火亮。
“江晏！”声嘶哑决绝。
“义父！”江晏心胆裂，欲搀扶。
王清猛抓其肩，力透骨，目光烙入灵魂：“听着！没时间！契丹即至！你，立刻走！回府！带云峥，跑！越远越好！快！”云峥，他年仅一岁幼子。
“义父！我……”江晏眼眶赤红。
“走——！！！”王清咆哮，将温润青玉佩（王家信物）塞其手，狠推！眼神严厉狰狞，泣血恳求，“军令！护好云峥！活着！为我王家……留根！走啊——！”
言毕，王清决然转身，抓血刀冲入地狱战场，背影迅速被契丹兵淹没。
江晏手僵空中，泪决堤。狠跺脚，抹泪，眼神淬火般坚毅。转身翻后窗，如猎豹消失于混乱阴影与沉沉暮色。怀中玉佩，冰凉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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