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惊风
黑暗，冰冷，无边无际。
意识如同沉入幽深的海底，被厚重的淤泥包裹，每一次挣扎都徒劳无功。只有耳畔隐约传来模糊的、仿佛隔着厚重水层的声响——是尖细的惊呼？是沉稳的低语？还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叹息？
苏念微不知道。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片枯叶，在刺骨的寒风中飘荡、下坠。冰冷的地面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却依旧带着疏离寒意的支撑。似乎是……被抬到了什么地方？
“娘娘，这……”一个苍老而带着惊疑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是那个孙院判？
“……虚劳过度，气血两亏，邪风入络……脉象浮紧而涩，如游丝……这……这绝非一日之寒！”孙思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凝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深潭，在苏念微混沌的意识里激起微弱的涟漪。
虚劳过度？气血两亏？她努力地想集中精神，想听清更多，但眩晕和冰冷的麻木感如同潮水，再次汹涌地淹没了她。只有那“绝非一日之寒”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昏沉的心底。
“哦？”贵妃那慵懒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似乎离得近了些，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孙院判的意思是说……她这身子骨，是长久亏空所致？”
“回禀娘娘！”孙思邈的声音带着医者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脉象显示，此女先天禀赋不足，后天失养严重！脾胃虚寒至极，气血衰微，五脏皆损！更兼邪风深侵经络，已非寻常风寒可比！若非年轻底子尚存一丝，此刻早已是油尽灯枯之象！此等沉疴痼疾，绝非一朝一夕劳累惊吓所能致！定是……定是经年累月，饱受饥寒困顿、忧思惊惧所熬磨而成！”
轰！
孙思邈斩钉截铁的诊断，如同九天惊雷，在这金碧辉煌的凝香殿内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狠狠地砸在冰冷的地毯上，也砸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经年累月……饱受饥寒困顿、忧思惊惧……”贵妃重复着这几个字，原本带着玩味的语调渐渐沉了下去，那双深不见底的美目，缓缓扫过瘫软在锦凳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的苏念微。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和好奇，而是带上了一种深沉的、如同寒潭映月般的冷冽。
秦嬷嬷垂手侍立在一旁，那张富态刻板的脸，此刻血色褪尽，一片煞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似只是劳累过度的庶女，身体竟败坏到了如此地步！这诊断……简直是直接戳穿了尚书府“精心照料庶女”的谎言！尤其是那句“饱受饥寒困顿、忧思惊惧”，几乎就是在指着柳氏的鼻子骂她苛待庶女！
王德全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但垂在蟒袍下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捻动了一下。他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掠过秦嬷嬷那瞬间失态的脸，又落在苏念微那枯槁得如同深秋败草的形容上，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飞快闪过。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贵妃那艳红的唇瓣间逸出。她并未再看秦嬷嬷，目光重新落回苏念微身上，那眼神却比刚才更加幽深难测。
“倒是个……命硬的。”贵妃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听不出喜怒，但殿内的空气却仿佛瞬间凝固，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孙院判，既如此，便开方子吧。用最好的药，务必把人给本宫调养回来。她这手制香的本事，本宫……还有用。”
“微臣遵旨！”孙思邈连忙躬身应道，心中也是暗暗松了口气。他方才也是被那脉象惊住了，实话实说，未曾想竟牵扯出如此内情。此刻贵妃发话保人，他自然不敢怠慢，立刻打开药箱，取出纸笔，凝神开方。
秦嬷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连忙垂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惊惶和怨毒。完了！娘娘这话……分明是起了疑心！柳夫人那边……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偶尔被汹涌的暗流卷起，透出一丝微光，随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苏念微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感觉身体沉重得像一座冰山，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和寒冷。刺鼻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属于宫廷的沉水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很久，才渐渐聚焦。
头顶是素雅的青纱帐幔，不是将军府那熟悉的粗布，也不是凝香殿那炫目的金红。身下是柔软厚实的锦褥，身上盖着轻薄却异常暖和的丝棉被。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冽的腊梅冷香？是她熟悉的“归墟”气息。
这是……哪里？
她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床边。一个穿着浅绿色宫装、约莫十四五岁、眉眼清秀的小宫女正坐在小杌子上打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水……”苏念微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小宫女猛地惊醒，看到苏念微睁着眼睛，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姑娘！您醒了？！”她连忙起身，动作麻利地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苏念微，将杯沿凑到她干裂的唇边。
温热的清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苏念微贪婪地小口啜饮着，冰封的知觉仿佛随着水流慢慢复苏。剧烈的头痛和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瞬间变得清晰起来，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姑娘您慢点……太医说了，您身子虚透了，得慢慢养着。”小宫女声音清脆，带着关切，“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可吓人了！”
一天一夜？苏念微心中一惊。那贵妃娘娘的差事……还有铺子……柳氏……
“这里……是何处？”她声音依旧嘶哑，但总算能成句。
“回姑娘，这里是尚宫局后头的‘静思苑’。王公公吩咐了，让您安心在此养病。”小宫女答道，又补充道，“对了，奴婢叫小荷，是王公公指来伺候姑娘的。”
尚宫局？静思苑？王德全？苏念微心中疑窦丛生。贵妃没把她丢出去？反而安置在了宫里？还派人伺候？
“我的……铺子……”她急切地问，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