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崖坪上的风雪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唯有篝火燃烧的哔剥声,在空旷中回响,愈发衬得周遭一片萧索。
百草子干枯的手指搭在林玄三腕间,许久,才缓缓撤回。
他那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医者的无力与颓败,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没用了……归心纹承载了七世死志,乃是天地间最决绝的咒印,一旦燃尽,便是神仙难救。他的生机,已如风中残烛。”
苏青竹就静静坐在林玄三身侧,仿佛没有听见百草子的宣判。
她的双眸中,一圈圈细密的轮回纹路缓缓转动,映照出常人无法窥见的真实。
在她的视野里,林玄三的身体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绝世瓷器,七道深可见骨的裂痕自他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构成一张绝望的蛛网。
而那颗曾经炽热跳动的心脏上,原本熠熠生辉的归心纹,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剥落、崩解,化作无声的飞灰,散入他枯竭的经脉。
每一片纹路的消逝,都带走他一丝残存的生机。
他的脸色,已经从苍白化作一种毫无生气的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苏青竹的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她没有哭,那双洞悉轮回的眼中,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在酝酿一场足以颠覆乾坤的风暴。
夜色渐深,风雪再度呼啸,仿佛要将这孤崖上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吞噬。
百草子忧心忡忡地守在屋外,却不知何时,一股无形的屏障已然笼罩了整个石室,将他隔绝在外。
那是一种极为高明的“锁息阵”,无声无息,却坚不可摧。
石室内,苏青竹已然起身。
她从怀中取出一卷古旧的兽皮典籍,上面用血色朱砂写着四个禁忌的名字——《九死还魂引》。
她没有丝毫犹豫,展开禁典,指尖捻起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月光透过窗棂,映照着她决绝的侧脸。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将第一根针精准地刺入自己头顶的百会穴。
剧痛袭来,她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随即是第二针,刺入通天穴,第三针,直抵神庭。
三针落下,她白皙的肌肤下,仿佛有淡青色的光华在经脉中流淌。
那是她自身三百年的寿元,被这禁忌之法强行引出,化作了最精纯的生命本源,凝于指尖。
她的脸色以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发梢甚至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霜白。
百草子在门外察觉到了室内那股磅礴而又在飞速流逝的生命气息,顿时脸色大变!
他疯狂地冲击着阵法,吼声在风雪中被撕得粉碎:“丫头!住手!你这是在逆天换命,会遭天谴的!”
苏青竹充耳不闻。
她俯下身,将那枚汇聚了自己三百年光阴的银针针尖,轻轻抵在林玄三心口那片即将彻底化为灰烬的归心纹上。
她的动作温柔至极,仿佛不是在施展禁术,而是在描摹爱人的轮廓。
她在他耳边低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你说,要当我的命……可我的命,从来没打算给别人。”
话音落,针尖下沉!
就在那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针尖触及肌肤的刹那,本已油尽灯枯的林玄三,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中没有半分迷茫,只有一片洞穿生死的清明。
他的识海深处,一本金色古籍轰然翻到最后一页,一行霸道无匹的真言如洪钟大吕般响起:“归心者,不靠外续,唯以身为炉,炼情为火,方得不灭!”
《硬功总纲》的最终奥义,在生死一线间豁然贯通!
“不!”林玄三发出一声低吼,那不是拒绝,而是宣告。
他体内那具本该寂灭的不灭归心体,竟在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强行逆转了经脉的流向!
那股由苏青竹寿元化作的生命洪流,本是灌注,此刻却被他以身为炉,强行拉扯、吞噬、熔炼!
他非但没有接受这续命的寿元,反而将其与自己体内最后一丝精血、那七世死志的残骸,以及对苏青竹那份深入骨髓的情感,一同投入了心口的熔炉之中。
“噗——”苏青竹一口鲜血喷出,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以一种更加狂暴的方式被抽离,仿佛要被吸入一个无底的漩涡。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根同源的气息,在林玄三的心脉间疯狂冲撞、缠绕,如两条纠缠撕咬的巨龙。
一股是苏青竹清冷的、蕴含着轮回之秘的生命力,一股是林玄三霸道的、燃烧着七世执念的归心之力。
最终,在“炼情为火”的奥义下,这两股力量没有互相毁灭,反而奇迹般地熔铸在了一起。
那片即将崩毁的归心纹废墟之上,一道崭新的、血肉交融的纹路缓缓勾勒成型。
它比归心纹更复杂,比轮回印更深邃,仿佛烙印着两个灵魂的纠缠与宿命——情劫纹!
新纹凝成的瞬间,崖坪上肆虐的风雪戛然而止。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万物凝息。
林玄三坐起身,一把抓住苏青竹那只还握着银针、无力垂落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紧紧贴上她冰冷的掌心。
皮肉之下,他心口的情劫纹与她体内的轮回印遥相呼应,两道命纹仿佛隔着血肉交缠发光,将两人之间的方寸之地照得亮如白昼。
“轰!”石门被一股巨力撞开,百草子踉跄闯入,却在看清室内景象的瞬间,呆立当场。
他看着那两道在皮下共鸣发光的命纹,感受着那股既是毁灭又是新生的恐怖气息,最终长长一叹,声音里充满了震撼与敬畏:“情之一字……竟真的可以逆天成炉。”
苏青使出了最后的力气,软软地靠在林玄三坚实的肩头,感受着他失而复得的心跳。
她虚弱地笑了笑,轻声道:“这次……换你活着,看我老去了。”
林玄三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
也就在此时,那枚一直静静悬浮在他身前的断炉令,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它感应到了情劫纹的诞生,令身上那七道深刻的裂痕,竟在此刻停止了蔓延,反而化作了一幅微缩的星图,每一道裂痕都成了一条星轨,共同指向一个遥远而确切的方向——北方,黑水谷深处。
林玄三缓缓站起,苏青竹靠在他怀里,两人一同望向崖外。
天际之上,那座威压万古的倒悬古殿依旧高悬,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苍天之伤。
他握紧了手中的断炉令,感受着星图指引传来的冰冷而古老的气息,目光如炬,望向那座倒悬天际的古殿,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最后一战,该去把天……砸正了。”
他的视线顺着断炉令的指引,越过千山万水,最终落向北方那片被无尽黑暗笼罩的区域。
断炉令所指的黑水谷,不仅是一处地理坐标,更像大地之上的一道深渊裂口,正无声地与天穹上的倒悬古殿遥遥对峙,仿佛一个等待了万古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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