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清明前的西湖笼着层薄纱似的雨雾。沈砚之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宣纸上,笔尖的墨珠“啪嗒”坠入砚台,惊碎了满池倒映的山色——方才那辆青竹油壁车碾过画舫边的石板路,车帘掀起的刹那,他看见女子青衫下摆绣着的梅花,竟在雨丝里泛着诡异的银灰色。
“先生可是瞧着什么稀罕人了?”船娘撑着油纸伞笑,橹声惊起几只白鹭,“清明前游湖的小姐,多是去西泠桥畔祭祖的,偏生今年……”
话未说完,油壁车突然加速,车轮碾过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墙。沈砚之瞥见车后垂着的流苏穗子——不是寻常的丝绦,竟是用细竹篾编成的,每片篾片上都刻着极小的“同心”二字,在雨里泛着冷光。
他鬼使神差地抛下画具追去。青石板路在雨里打滑,鞋尖踢到块碎瓷片,捡起来时发现是半枚胭脂盒,盒面绘着西泠桥的雪景,边角缺了道月牙形的口,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剜去——恰如他此刻空落落的胸腔。
断桥在望时,油壁车突然停了。女子撑着素白油纸伞下车,青衫下摆的银梅在风里轻轻颤动,竟有几片“花瓣”脱落坠入湖水中,化作银色光点消失。沈砚之看见她鬓边插着支竹簪,簪头雕着半朵未开的梅,竹节处缠着圈褪色的红绳——那是他昨夜在梦中见过的、系在同心结上的红绳。
“姑娘!”他喊出声的瞬间,油纸伞突然翻转,露出女子半张脸——右眼角有颗泪痣,眼下却覆着层薄如蝉翼的银鳞,像被岁月腌渍的古画,在雨里泛着陈旧的光泽。她指尖捏着张泛黄的宣纸,见他追来,竟将纸页往桥边一抛,转身踏入油壁车。
纸页被风卷着掠过沈砚之鼻尖,墨香里混着松烟与腐朽的气息。他踉跄着捡起,见是半阙《生查子》,字迹在水痕里晕开,却仍能辨出:“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落款处盖着枚残缺的朱印,只余“梅”字的右半边,像朵被折断的花。
油壁车的车轮声突然消失。沈砚之抬头望去,断桥边空无一人,唯有湖水拍打着桥基,卷来几片银灰色的“梅花”——那竟是青衫上的绣线,此刻在水里化作细竹篾,随波漂向远处的西泠桥,像极了某种引路的符。
他忽然想起船娘未说完的话:“偏生今年西泠桥闹怪事,常有姑娘家的手帕、发簪漂在水面,捞起来时都带着松木香,像是从……坟里带出来的。”
指尖的残词突然发烫。沈砚之看见纸页边缘浮现细小的墨线,渐渐勾勒出西泠桥畔的坟茔——碑上刻着“苏梅娘之墓”,碑前插着支断成两半的竹簪,正是女子鬓边那支。更骇人的是,碑侧的松柏下,埋着半具腐朽的棺木,棺盖缝隙里露出的衣角,竟与那女子的青衫一模一样。
深夜的“醉月画舫”点着九盏气死风灯,沈砚之盯着案头的残词,狼毫在砚台里搅出浑浊的墨涡。纸页上的“西泠松柏下”五字突然渗出暗红色,像被水浸过的血,在宣纸上晕开枝桠,竟成了幅梅枝图,每片花瓣都是个扭曲的“心”字。
“先生可是中了西泠的‘同心劫’?”画舫老板娘端着青瓷茶盏进来,指尖在他腕脉上按了按,“这残词怕是用‘骨墨’写的——取人胸骨磨粉,混着松烟和情人血泪,写上三年零三个月,方能让见字者魂牵梦绕。”
茶盏落地摔碎的瞬间,窗外突然传来油壁车的辚辚声。沈砚之扑到窗边,看见湖面上漂着无数银灰色梅花,每朵花芯都嵌着粒红珠,像被钉在水面的血泪。更骇人的是,西泠桥方向腾起团白雾,雾中隐约可见辆青竹油壁车,车帘上绣着的梅花正在绽开,每片花瓣里都映出他的脸。
“民国七年,有位姓苏的姑娘吊死在西泠松柏下。”老板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她等的情郎说要‘结同心’,却在她备下聘礼时娶了别家小姐。她死后,衣棺里只放了半阙残词和支断竹簪,说是要‘留一半魂,等那个负心人来画完同心’。”
沈砚之猛地转身,看见老板娘鬓边别着朵银梅——正是从女子青衫上脱落的那类。更可怕的是,她嘴角勾起的弧度,竟与断桥边那女子的泪痣形成诡异的对称,像幅被割裂又拼合的古画。
“您瞧这残词的‘心’字,”老板娘指尖划过纸页,银梅突然脱落坠入茶渍,化作细竹篾在桌面上拼出个“死”字,“每笔都带着钩锋,分明是用断簪刻的——当年苏姑娘就是用这支簪子,在临终前写下这半阙词,簪头的梅枝还沾着她的血呢。”
画舫突然剧烈摇晃。沈砚之看见湖水里浮起无数具白骨,每具白骨的腕间都系着褪色红绳,绳头拴着半枚胭脂盒——竟与他捡到的那枚一模一样。最前方的白骨捧着具青衫裹着的尸身,尸身鬓边的竹簪正在发光,簪头的半朵梅突然绽开,露出花蕊里刻着的“沈砚之”三个字。
残词突然起火。沈砚之在火光里看见无数画面闪过:民国七年的西泠桥,穿青衫的苏梅娘将断簪插入松柏,血滴在宣纸上晕开“同心”;十年后的今日,他在西湖边拾起残词,指尖染上的竟不是墨,而是她骨血里的执念。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画舫案头的《西泠春梦图》草稿上,原本空白的人物面容,此刻竟渐渐浮现出他的脸——而他怀中抱着的女子,正是那名乘油壁车的银鳞女子。
“先生该明白了吧?”老板娘的声音混着骨殖摩擦的轻响,“这世上哪有什么‘后人作画图’,分明是她用三辈子的魂,在等你补上那半阙词、那半支簪、那……半颗心啊。”窗外的油壁车停在画舫边。车门打开的瞬间,银灰色梅花铺天盖地涌来,沈砚之看见女子站在花雨中,青衫上的银梅已变成血红色,每朵花里都映着他前世今生的模样。她指尖捏着半支竹簪,簪头的梅枝此刻完整无缺,却在靠近他时轻轻颤动,像在渴求某种久别重逢的触碰。
沈砚之指尖的“骨墨”为何会与苏梅娘的白骨产生共鸣?画舫老板娘鬓边的银梅究竟是信物还是诅咒?当他接过那半支竹簪,簪头的梅花突然刺入他掌心,鲜血滴在残词的“心”字缺口处,竟在宣纸上绽开完整的同心结——而与此同时,西泠桥畔的苏梅娘墓传来轰然巨响,墓碑上的“梅”字突然补全,变成了“沈梅娘”。点击收藏本章节,加入书架追踪后续——下一章将揭开“三辈子同心劫”的真相,当沈砚之触到墓碑缝隙里的胭脂盒,竟看见民国七年的自己跪在坟前,手里握着的,正是苏梅娘临终前剪下的、绣着半朵梅的青衫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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