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清脆的敲门声在寂静的晨曦中显得格外清晰,像三两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开圈圈涟漪。
苏明朗几乎是一夜未眠,翻来覆去烙饼似的,脑子里一会儿是父亲盛怒的脸,一会儿是妹妹怯生生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神。
他正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就被这敲门声惊得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
“谁?”他声音带着宿夜未眠的沙哑和一丝警惕。
门外传来苏念棠软糯糯的声音,带着晨起的鼻音,像刚出炉的小奶糕:“三哥,是我,念念。你……你还在生闷气吗?我有个好主意哦!”
苏明朗的心头莫名一松,随即又有些哭笑不得。
生闷气?
他那是怕得要死好不好!
这个小丫头,难道真有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他趿拉着鞋子,慢吞吞地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栓。
晨光熹微,苏念棠小小的身影就站在门口,身上穿着林氏给她新做的小棉袄,粉嘟嘟的脸蛋被清晨的寒气冻得有些发红,更显得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水灵灵的。
她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陶罐,罐口还用油纸细细地封着。
“三哥,早呀!”苏念棠仰着小脸,笑眯眯地看着他,露出一口细密的小白牙。
苏明朗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心里的郁气和惧意不知不觉散去几分,只剩下些许的别扭和好奇:“什么好主意?”
苏念棠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小陶罐:“三哥你看,这是糖霜!二哥说,做糖霜点心,每一颗糖都要裹得均匀,味道才最好,才最甜呢!”
苏明朗一愣,低头看着那罐子糖霜,又看看妹妹亮晶晶的眼睛,有些不明所以:“糖霜?这跟……跟我上学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呀!”苏念棠认真地点点头,小大人似的说,“阿爹说,读书写字就像做糖霜点心。三哥,我觉得,是不是因为……因为有些字,你没有把‘糖霜’裹均匀,所以先生才说你呀?”
苏明朗被她这番奇特的比喻说得一怔,随即脸颊有些发烫。
他确实是因为好些字写得歪歪扭扭,功课也跟不上,才屡屡被先生批评,甚至被同窗嘲笑,久而久之,便对去私塾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
“我……”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觉得妹妹说得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那些难写的字,他确实是敷衍了事,不曾用心。
苏念棠见他神色松动,立刻趁热打铁,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三哥,我们一起去私塾看看,好不好?念念陪你一起把‘糖霜’裹均匀!”
苏明朗心中一动。
让这么个小不点陪自己去私塾?
若是以前,他定会觉得丢脸,可此刻看着妹妹澄澈的眼神,那份纯粹的关切和鼓励,让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可是……先生他……”他还是有些犹豫,先生的戒尺可不是吃素的。
“先生也是为了三哥好呀,”苏念棠歪着小脑袋,“就像阿爹打哥哥们,也是因为爱哥哥们。我们去跟先生好好说,先生肯定会明白的。而且,”她踮起脚尖,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念念还带了秘密武器哦!”
苏明朗被她逗乐了,心里的那点忐忑和抗拒,竟被这小小的身影冲淡了不少。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好,念念,三哥……三哥跟你去!”
兄妹二人简单用了早饭,苏念棠便一手牵着苏明朗,一手提着她的小陶罐,往私塾的方向走去。
私塾离苏府不远,穿过两条巷子便到。
此刻,私塾里已经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苏明朗一听到这声音,脚步便有些迟疑,脸上也露出几分紧张。
苏念棠感觉到三哥手心的汗湿,她用力回握了一下,奶声奶气地鼓励道:“三哥不怕,念念在!”
她拉着苏明朗,径直走进了私塾的院子。
正在授课的王夫子年约四旬,面容清瘦,表情一向严肃。
他看到苏明朗,眉头便微微一蹙,正要开口训斥,却见苏明朗身边还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王夫子安好。”苏念棠松开苏明朗的手,上前一步,学着大人的样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清脆甜美。
王夫子一愣,他自然认得这是苏家新收的义女,只是没想到她会跟着苏明朗来私塾。
他治学严谨,素来看不上这些顽劣子弟,对苏明朗更是头疼不已,但对着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你是……苏家的小姑娘?你来此何事?”
私塾里的其他学子也都停下了诵读,好奇地望向门口。
苏明朗被这么多人看着,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念棠却毫不怯场,她仰起小脸,认真地看着王夫子:“夫子,念念是来陪三哥上学的。三哥说,他有些字宝宝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字宝宝,所以想请夫子帮忙,让他们重新做朋友。”
这番童言稚语,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几个年纪小些的学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王夫子紧绷的嘴角也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他打量着苏念棠,又看了一眼缩在后面,满脸窘迫的苏明朗,心中微动。
这苏明朗虽然顽皮,但天资并不算差,只是心思不定,缺乏耐心。
莫非,这个小女娃真能让他有所改变?
“哦?字宝宝不认识他?”王夫子眼中闪过一丝趣味,“那苏明朗,你自己说,是哪些字宝宝不认识你啊?”
苏明朗被点名,更是无地自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苏念棠连忙解围:“夫子,三哥是有点害羞。念念觉得,可能是因为三哥给字宝宝裹的‘糖霜’不够均匀,所以字宝宝才生气了,不跟他玩了。”
“糖霜?”王夫子更是不解。
苏念棠便将自己早晨跟苏明朗说的那套“糖霜理论”又复述了一遍,还打开了手里的小陶罐,露出了里面雪白细腻的糖霜粉末。
“夫子您看,这糖霜要细细地、慢慢地、均匀地裹在点心上,点心才会又好看又好吃。写字也是一样,每一笔都要认认真真写好,字才会漂亮,先生才会喜欢!”
她一番话说得有板有眼,稚嫩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
王夫子听着,先是莞尔,随即陷入了沉思。
他教书育人多年,何尝不明白因材施教的道理?
只是面对苏明朗这样的学生,往往是恨铁不成钢,失了耐心。
这小女娃用如此浅显易懂的比喻,竟将学习的道理说得这般通透,让他也不禁有些汗颜。
他看着苏念棠清澈的眼睛,又看看那些伸长脖子、满脸好奇的学子,心中有了计较。
“说得好!”王夫子抚掌赞道,“既然如此,苏明朗,你今日便留下。若有不识的‘字宝宝’,便大声问出来,为师与你的同窗,都会帮你。至于你这位小妹妹……”
苏念棠立刻接口:“夫子,念念可以和三哥一起上课吗?念念保证不捣乱,就坐在三哥旁边,帮他一起给‘字宝宝’裹糖霜!”
王夫子沉吟片刻,看着小姑娘期盼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也好,便允你旁听。不过,若有喧哗,便不可再留。”
“谢谢夫子!”苏念棠大喜过望,连忙拉着苏明朗,在靠后的一个空位坐了下来。
课间休息时,苏念棠果然拿出了她的“秘密武器”。
她不知从哪里变出几块用油纸包好的小点心,正是用那罐糖霜精心点缀过的梅花饼。
“三哥,这是念念和娘亲一起做的糖霜梅花饼,你尝尝!”她先递给苏明朗一块,然后又将剩下的分给周围几个好奇张望的同窗,“哥哥姐姐们也尝尝,看看念念的糖霜裹得匀不匀!”
香甜的气息很快在私塾里弥漫开来。
那些原本还有些疏远,甚至带着几分看好戏心态的学子们,在尝到那甜而不腻、入口即化的小饼干后,眼睛都亮了。
“哇,这饼干真好吃!”
“苏念棠,你手好巧啊!”
“这糖霜裹得真好,甜滋滋的!”
一时间,赞美声此起彼伏。
苏明朗看着被同学们围在中间,笑得眉眼弯弯的妹妹,又尝了尝手里的梅花饼,那份恰到好处的甜意,仿佛一直甜到了心底。
他从未在私塾里感受到如此轻松愉快的氛围,也从未因为妹妹而感到如此骄傲。
他偷偷看了一眼妹妹,发现她正冲着自己眨眼睛,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
苏明朗的脸颊微微发烫,心中那股抗拒学习的坚冰,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融化了一角。
他第一次觉得,也许,在妹妹的陪伴下,那些原本面目可憎的“字宝宝”,也能变得可爱起来。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苏念棠小小的发顶上,渡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她看着三哥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悄悄松了口气,小小的嘴角弯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看来,她的“糖霜外交”初步成功了!
不过,要让三哥真正爱上学习,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是对她耐心和智慧的更大考验。
但苏念棠不怕,因为她知道,只要用心,再硬的石头也能捂热,再难的“字宝宝”,也能成为好朋友。
而苏府的小福桃,最不缺的就是纯粹的爱与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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