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圣境的晨雾还未散尽，松针上的露珠便顺着枝桠滚落，正正砸在玉华的鼻尖上。
小娃娃打了个激灵，手指下意识去捂耳朵——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了，像有人拿羽毛扫过识海，痒痒的却又清晰：建设碧游宫，任务开启。
姐姐！玉华攥着方才捡到的玉髓，小短腿儿蹬着青石板路跑到涂山宝儿跟前，发顶的小揪揪随着跑动晃成毛团，耳朵里的声音又说话了，说什么建设碧游宫，碧游宫是能吃的吗？
还是能住的？
涂山宝儿正蹲在石凳上梳理尾巴，闻言狐耳猛地竖起来。
她颈间的狐牙挂坠突然发烫，裂痕在晨光里泛着暗金，像被什么力量撕开了道小口。不能吃。她跳下来，尾巴尖卷住玉华的手腕，走，跟姐姐去后山水潭边说。
玉华被拽得踉跄，却没反抗，反而仰着小脸问：是要避开紫霄宫的神仙吗？
前日我看见玄羽哥哥和浮生哥哥在摘桃子，他们说...说圣人的院子不能乱跑。
他们呀...涂山宝儿脚步微顿，眼底掠过丝复杂。
紫霄宫的钟声恰在此时响起，清越的音波撞碎晨雾，露出远处那座悬浮在云间的宫阙，他们有他们的事，咱们有咱们的。
同一时刻，紫霄宫的演法殿里，鸿钧正端着茶盏，指节在案几上敲出轻响。
他对面跪坐的两个青年——玄羽与浮生——皆是脊背挺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去东荒走一趟。鸿钧突然开口，茶盏底与石案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把那座埋在火山里的先天阵图寻来。
玄羽抬眼，眼底闪过疑惑：老师，三百年前您与杨眉老祖斗法时，那阵图不是被他收走了？
杨眉？鸿钧笑了，指腹摩挲着茶盏边沿，他倒是收走了阵图，可那火山里还有半块阵基。
当年我用造化玉牒砸他天灵盖时，阵基碎成了两截。他的目光穿过殿门，落在鸿蒙圣境方向，天地要变了，你们师兄弟得把该准备的都备下。
浮生的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腰间的木剑。
他记得三百年前那场斗法，杨眉老祖的柳枝扫过紫霄宫时，连琉璃瓦都碎了八片。
老师向来古井无波的道袍，当时也被斩出个口子。老师是说...有大劫要来了？
鸿钧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殿外盘旋的玄鸟。
晨风吹起他的衣袖，露出腕间一道极浅的疤痕——那是杨眉柳枝留下的，三百年都没消去。
玄羽与浮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他们叩首领命时，浮生的木剑当啷碰在石阶上，惊得檐下的玄鸟扑棱棱飞起，翅尖掠过鸿蒙圣境的方向。
涂山宝儿带着玉华来到后山水潭边时，水面还浮着层薄冰。
玉华蹲在岸边，伸手戳了戳冰面，看裂痕像蛛网般扩散，忽然扭头问：姐姐，你说碧游宫是我们的家。
那...那是不是比紫霄宫还大？
比紫霄宫气派。涂山宝儿蹲在他旁边，尾巴尖儿扫开块冰，露出底下游动的红鲤，但建起来不容易。
你方才听见的声音，是大道系统给的任务。
可姐姐也没见过系统长什么样，只知道...她顿了顿，狐耳蔫蔫地垂下来，它从前总给我发捡松果、哄小娃娃睡觉的任务，这次突然来个大的，倒把我难住了。
玉华歪着脑袋：系统？
是会说话的小神仙吗？
前日我在桃林看见个会发光的虫子，会不会是它？
不是虫子。涂山宝儿被逗得笑出声，伸手揉乱他的发顶，系统是...是藏在天地缝隙里的规矩。
不过现在它好像偷懒了，只给了任务名，没给步骤。她忽然凑近玉华，压低声音：姐姐要和你说个秘密。
玉华却往后缩了缩，小手指绞着衣摆：我...我不想听秘密。
上次玄羽哥哥说秘密，是要我把偷摘的桃子还回去。
涂山宝儿愣住，随即明白过来。
这小娃娃前世虽未化形，记忆却留了些碎片——他定是想起了被兄长训斥的旧事。
她放软声音：这个秘密和你兄长有关。
你不是总问，为什么你总梦见穿青衫的大哥哥吗？
玉华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小身子凑过来：大哥哥总摸我的头，说阿华要乖，可我醒了就记不清他模样了。
姐姐知道他是谁？
他是你...未来的样子。涂山宝儿摸着颈间的狐牙，裂痕里渗出的暖流让她有些恍惚，等你建好了碧游宫，他就会回来。
所以这个任务，不只是盖房子，是...她突然卡住，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娃娃解释重活一世的因果。
玉华却认真点头：我知道！
就像去年冬天，我把冻僵的小松鼠埋了，春天它又活过来，只是尾巴短了一截。他指着涂山宝儿的断尾，姐姐的尾巴是不是也这样？
涂山宝儿的耳朵唰地红了。
她正想转移话题，玉华却拽了拽她的衣袖：姐姐，那任务到底要做什么？
是要搬石头吗？
我前日看见山脚下有好多大石头，能搬！
搬石头...涂山宝儿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本以为系统会像从前那样，发采集百年松胶、寻三尾灵狐的眼泪这种具体任务，可这次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
狐牙挂坠的裂痕又深了些，烫得她脖颈发疼。
姐姐？玉华的声音带了点担忧，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涂山宝儿的尾巴无精打采地垂在地上。
她蹲下来与玉华平视，耳尖还泛着红：姐姐也犯迷糊了。
不过别怕，咱们慢慢想。
先从你说的种松树开始好不好？
你不是说要在门口种满松树，等姐姐来捡松子？
玉华立刻笑了，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我现在就去拔松树苗！
后山有片小松林，我看见好多小松树才到我膝盖高！他转身要跑，却被涂山宝儿一把捞住后领。
傻娃娃，松树苗要小心移。涂山宝儿捏了捏他的后颈，明日姐姐陪你去。
现在...先去紫霄宫讨点灵土，普通土可养不活先天松。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松涛里时，水潭中央的冰层突然咔嚓裂开道缝。
一片泛着金光的碎片从冰底浮起，转瞬又沉入潭底——那是块刻着碧游二字的玉牌残片，边缘还沾着星点血渍。
而在鸿蒙圣境外的虚空中，某个透明的光团正急得团团转。
它本是大道系统派来监督任务的灵识，此刻却看着涂山宝儿与玉华的行动轨迹直冒火星：怎么回事？
原定的寻先天材料任务呢？
拜访鸿钧求建议步骤呢？
这狐狸怎么自己改剧情了？光团撞在看不见的屏障上，不行，得赶紧汇报...要是碧游宫建歪了，大道功德算谁的？
它的叫声被风吹散，只余下几缕微光，飘向混沌深处。
鸿蒙圣境的暮色像被泼了层金箔，松枝在风里簌簌作响。
涂山宝儿正蹲在竹篱边给玉华编草环，忽然感觉后颈的狐牙挂坠猛地一烫——那是系统灵识突破了层层屏障，终于将信息挤进她的识海。
叮——
这次不是任务提示，而是道带着哭腔的电子音：检测到任务偏离率87%，主系统判定为自主发展模式。
后续建设由引导者全权负责，本灵识退出监督。
涂山宝儿的狐耳刷地竖成两把小剑，草环啪嗒掉在地上。
她左顾右盼，确认玉华正追着蝴蝶跑远，才压低声音嘀咕：什么自主负责？
你倒是留本《洪荒基建手册》啊！
话音未落，识海里的光团闪了闪，竟真弹出半页残卷。
只是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像被雷劈过似的：碧游宫需...先天...气...聚灵阵...（乱码）...建议参考...（模糊）
这算什么！涂山宝儿气鼓鼓地揪了揪尾巴尖，忽然瞥见玉华举着蝴蝶蹦回来，忙堆出笑模样：阿华，抓到小蝴蝶啦？
不是抓！玉华把蝴蝶轻轻放在她掌心，它翅膀上有星星，像姐姐狐牙上的光。
涂山宝儿望着掌心里振翅的蝶，忽然福至心灵——那蝴蝶翅膀上的金斑，竟与水潭底浮出的玉牌残片纹路有几分相似。
她刚想仔细看，蝴蝶却嗡地飞走，撞进渐浓的暮色里。
姐姐发什么呆？玉华拽她的袖子，你说要去紫霄宫讨灵土，现在天还没黑呢！
这就去！涂山宝儿把断尾甩得像根蓬松的扫帚，强行压下心虚。
她想起方才系统那半页残卷里的先天二字，又补了句：咱们不光要灵土，还要找些特别的石头——就像你捡的玉髓那样，能发光的。
玉华立刻眼睛发亮：我知道！
前儿在悬崖下看见块会冒热气的石头，玄羽哥哥说那是地心火晶！他掰着手指头数，还有溪边的蓝石头，浮生哥哥说能吸露水，叫凝露石！
涂山宝儿听着他奶声奶气的列举，忽然觉得这小娃娃说不定比自己更懂基建。
她揉了揉他发顶的小揪揪，尾巴尖悄悄勾住他的手腕——前世通天教主的记忆碎片里，碧游宫是座万仙来朝的仙宫，可此刻在她眼里，它更像个需要小娃娃用糖纸和石子搭起来的童话屋。
两人走到紫霄宫山门前时，晚霞正漫过宫阙飞檐。
守门的童子刚要拦，却见玉华仰着小脸脆生生喊：道童哥哥，我和姐姐来讨灵土种松树！
童子的表情瞬间软化，指了指墙角的陶瓮：圣人早有吩咐，小公子要什么尽管拿。他压低声音补了句：不过别去演法殿，今日玄羽、浮生两位师兄刚回来，殿里有股子焦糊味。
涂山宝儿拎着装满灵土的布囊往外走时，听见演法殿方向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接着是浮生的声音：老师，那半块阵基被火山熔浆裹着，我们用木剑劈了三天三夜——
蠢货。鸿钧的声音像寒潭结冰，阵基属火，当用木性引之。
涂山宝儿脚步微顿，怀里的灵土突然发烫。
她低头一看，布囊缝隙里渗出几缕金光——是方才那只蝴蝶，不知何时落在了灵土上，翅膀上的金斑正与灵土中的星芒共鸣。
姐姐看！玉华也发现了，蝴蝶在给灵土画圈圈！
涂山宝儿盯着那团逐渐成型的光纹，突然想起系统残卷里的聚灵阵。
她摸了摸颈间发烫的狐牙，第一次觉得这乱成一团的任务，或许藏着什么她还没看懂的线索。
阿华。她蹲下来与他平视，尾巴尖轻轻扫过他的手背，明日咱们不去移松树苗了。
玉华的小脸立刻垮下来：那...那要做什么？
咱们要画地图。涂山宝儿指了指蝴蝶翅膀上的光纹，碧游宫该建在哪儿，得先看好风水。
就像小松鼠搭窝，要挑向阳的树杈，还要有松果囤。
玉华的眼睛又亮起来：我知道！
我知道哪里有向阳的山坡，还有好多松果！他拽着她的手往山下跑，就在前山那片桃林后面，有块大石头能晒到整个早上的太阳！
暮色里，两个小小的身影跑过开满野花的草甸。
涂山宝儿的断尾在风里一翘一翘，像面不太规整的旗子。
而在她们头顶，那只金斑蝴蝶正绕着圈飞行，翅膀上的光纹渐渐连成完整的图案——那是座宫殿的轮廓，檐角飞翘，气势磅礴，却又在某些细节处，留着孩童信手涂鸦般的可爱弧度。
远处紫霄宫的钟声再次响起，这次混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鸿钧站在演法殿门口，望着鸿蒙圣境方向的霞光，腕间那道杨眉柳枝留下的疤痕，突然泛起极淡的红。
老师？浮生捧着半块黑黢黢的阵基走近，可要现在祭炼？
不急。鸿钧望着那团越飞越高的蝶影，嘴角勾起极淡的笑，有些因果，该自己生长了。
而在鸿蒙圣境的草甸上，玉华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圈圈：这里是大门，这里是姐姐的狐狸洞，这里...这里要放好多好多松果！
涂山宝儿看着他画得歪歪扭扭的宫殿，忽然觉得系统说的自主负责也没那么可怕。
她蹲下来，用尾巴尖帮他把歪了的门廊勾正，轻声道：阿华，碧游宫不只是房子。
等它建好那天，你会明白好多事。
玉华歪着脑袋：比如大哥哥会回来？
比如...涂山宝儿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不想说太复杂的话，比如，你会知道，有些东西，是要自己动手，才能变成最好的样子。
晚风掀起她的狐毛，带着几缕灵土的香气。
远处，那只金斑蝴蝶正朝着前山桃林的方向飞去，翅膀上的光纹越来越清晰——那是碧游宫的第一笔蓝图，由一个小娃娃的期待，和一只断尾狐狸的笨拙，共同勾勒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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