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深深,月色如钩,一场掺杂着爱恨与阴谋的暗流在雕梁画栋间无声涌动。
裴雪舟指尖触到的那块玄铁令牌,还带着皇帝偏殿里龙涎香的余温和他自己掌心微涔的潮意。
御前医师,他借着这个身份,在迂回廊庑间行走,步履看似从容,目光却扫过每一个转角。
朱红宫墙的拐角,一抹素雅身影正缓步而来,怀抱着一摞书卷,微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
他的脚步霎时钉在原地。
对方似有所觉,抬眸望来,四目相对的一瞬,空气仿佛凝滞。沈云苓眼底清晰地掠过一丝愕然,抱着书卷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师兄?”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像春日薄冰乍裂的细响,“您怎么……会在这?”
裴雪舟压下喉间的梗塞,上前一步,试图让语气听起来一如从前般温煦自然:“太后病重,陛下心焦,在民间广寻良医。我恰巧见了公告,便想来尽一份心力,也……碰碰运气。”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那枚沉甸甸的令牌,金漆在夕阳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你看,陛下刚颁的御前医师令牌。阿云,我如今能在这宫中行走了。”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声音压得更低,也更急切:“我知道你一直在查沈伯父当年的旧案。现在方便了,我可以帮你,宫里宫外,我的人脉手段总比你独自一人要强。阿云,你若想离开这地方,我立刻就能安排……”
说着,他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抓住她的手腕,像年少时无数次带她翻过药圃篱笆、穿过市集人潮那样。
沈云苓却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他的触碰。
怀抱的书卷因这动作滑落一两册,散在青石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她甚至没有弯腰去捡,只是看着他,眼神里的惊愕已褪去,换上一种裴雪舟感到陌生的冷静与疲惫。
“师兄,您的好意,云苓心领了。”她的声音平稳下来,甚至透着一丝淡淡的倦意,“只是父亲的事,过去了这么久,早已是我一个人的执念。它应该在我这里了断,不该再将旁人牵扯进来了。”
每一个字都清晰柔和,却像冰锥,一字字钉入裴雪舟的心口。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凉意从接触令牌的指尖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旁人?”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牵起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阿云,你竟称我为旁人?”他向前迫近一步,不顾那重新拉开的距离,目光灼灼,几乎要烫伤她故作平静的面容,“你告诉我,你生性最爱自由,像山野间的风,如今却自愿困在这四方宫墙之内!你拒绝我的帮助,执意留下……是不是因为他?你是不是……对那安王动了情?”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尽管心中早已推演出这个答案,可亲眼见证,亲耳听闻,仍是凌迟般的痛楚。
沈云苓沉默了片刻,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如同蝶翼挣扎。半晌,她终于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直视他,没有半分闪躲。
“是,师兄。”
她承认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您既心中清楚,又何必明说呢?”
裴雪舟像是被重锤击中,身形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为什么?他心中在呐喊,凭什么?
“为什么?!”他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有些沙哑,“萧宸桉?一个病骨支离、朝不保夕之人!他如何能许你将来?如何能给你想要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阿云,这根本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沈云苓静静听着,眼底似有万千情绪翻涌,最终却归于一片深沉的寂寥。她闭了闭眼,将所有波澜压下,再睁开时,只剩一片疏淡的清明。
“师兄,”她轻轻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裴雪舟从未听过的悲悯与决绝,“您又怎知,如今的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再次向后退了一步,将那不堪重负的距离拉得更远,仿佛划下一道无形的界限。
“宫中事务繁杂,师兄若没有其他要事,云苓便先告退了。”
她微微躬身,行的是一丝不苟的宫礼,优雅却冰冷,彻底将过往的情谊隔绝在外。然后,她决然转身,拾起地上散落的书卷,抱着它们,一步步走入宫墙深沉的阴影里,再没有回头。
裴雪舟僵立在原地,望着那抹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朱红宫墙的尽头,只觉得那枚紧攥在手中的玄铁令牌,冷得刺骨。
安王府内,烛火摇曳,药香弥漫,将初秋的微寒隔绝在外,营造出一方暖融静谧的小天地。
沈云苓端着黑黢黲的药汁走进内室,动作轻柔地递给倚在软榻上的萧宸桉。
“趁热喝了吧。”她的声音恢复了在裴雪舟面前所没有的温软,“这剂药固本培元最是关键。把身子养得扎实些,往后……才有力气打那些硬仗。”
萧宸桉接过药碗,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带来细微的暖意。他点了点头,并无多言,仰头将碗中深褐色的药汁一饮而尽。浓重的苦涩瞬间侵占味蕾,让他英挺的眉头难以抑制地微微蹙起,但他很快舒展开,只默默将空碗递还回去。
沈云苓自然没有错过他那瞬间的神色,心中微涩,却也不点破,只默默接过空碗,又递上一小碟准备好的蜜饯。
萧宸桉却摆了摆手,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似在斟酌。
“阿云,”他终是开口,声音因刚服过药而略带一丝低哑,“今日……我听闻,裴雪舟应召入宫了。”
沈云苓正收拾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将碗碟轻轻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语气平淡无波。
“嗯,我知道。下午遇见他了。”
她的反应过于平静,反而让萧宸桉有些意外。他抬眼仔细看她,却只看到她低垂的侧脸和一片宁和的神情,仿佛提及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旧识。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芯噼啪的轻响。
忽然,沈云苓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萧宸桉,问道:“景桓,你可知晓‘暗阁’吗?”
这名字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骤然劈入温暖的室内。
萧宸桉神色骤然一凝,松弛的身形瞬间绷紧。他怎会不知?那是一个游弋于阴影之中、势力盘根错节、视人命如草芥的杀手组织。
传闻其触手甚深,行事诡秘莫测,朝中不少无头公案背后,似乎都隐约有这个组织的魅影。
那是光明世界截然相反的极端黑暗。
他脸色沉肃起来:“自然知道。那是江湖中最神秘也最危险的杀手组织,血债累累。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沈云苓迎着他变得锐利的目光,清晰地说道,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裴雪舟,他就是暗阁的阁主。”
“什么?!”
萧宸桉霍然坐直身体,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他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将记忆中那个温润儒雅、济世救人的神医弟子,与那个冷酷血腥、藏匿于无尽黑暗中的杀手首领联系起来!
可沈云苓的眼神,沉静、笃定,甚至带着一丝看透一切的悲凉,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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