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为熙攘的街市镀上一层暖而浮躁的光晕。沈云苓牵着萧宸桉的手，步履匆匆，近乎是逃离般挤出摩肩接踵的人流。
“阿姐？”萧宸桉似乎察觉到了掌心的冰凉与那不同寻常的沉默，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他仰起头，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不安，小心地晃了晃沈云苓的手。那手指的寒意透过相贴的肌肤直抵他心底。“你的手好凉，阿姐，你不舒服吗？”他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沈云苓强撑的平静。
沈云苓猛地顿住脚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行压下眼底的湿意，这才缓缓转过头，对上萧宸桉那双写满纯粹担忧的眼睛。
“我没事。”她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沙哑，努力调动脸上每一寸肌肉，试图挤出一个比刚才在人群中更自然些的微笑，尽管那弧度依旧僵硬。“只是……里面人太多，太闷了，吵得头疼。”她顿了顿，目光掠过萧宸桉懵懂的脸庞，心底那根弦被狠狠拨动，声音放得更柔，“我们回府，好不好？”
“好！”萧宸桉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脸上立刻重新绽开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他用力点头，紧紧回握住沈云苓的手，“阿姐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小桉都听阿姐的！”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相依相偎地投在青石板路上。沈云苓的心却沉甸甸的，她低头看着身侧全然信赖她的少年。
“小桉，”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你……还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吗？”她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紧紧锁住他的表情，“就是……为什么醒来后，会叫我‘阿姐’？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萧宸桉脸上的笑容凝滞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的困惑。他蹙起秀气的眉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眼神十分干净，“不记得了，”他语气坦然而天真，“醒来第一眼就看到阿姐了。阿姐对我好，给我吃的，陪我说话，还保护我，我就想跟着阿姐了。”他歪了歪头，似乎在确认这个逻辑，“阿姐就是阿姐啊。”
她看着他懵懂无知的样子，不知是该庆幸他忘却了可能的残酷过往，还是该忧心他此刻全无防备的危险处境。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涌上，她不禁嗤笑一声，带着自嘲和更深的无力感：“那我若是坏人呢？”她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语气带着刻意的冷意，“又或者，你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我，是别人，那你是不是也会认他做‘阿姐’？跟着她走？”
“阿姐才不是坏人！”萧宸桉几乎是立刻大声反驳，脸庞涨得微红，眼眸里是斩钉截铁的笃信，“阿姐是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比……比蜜糖还甜，比太阳还暖和！”他努力寻找着最美好的词汇来表达，他顿了顿，忽然紧张地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沈云苓的衣袖，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阿姐，你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你不会不要小桉的，对不对？”
那眼神里的惊惶和依赖，将沈云苓牢牢缚住。所有刻意营造的冰冷瞬间瓦解。她反手用力握住他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一字一顿：“不会的。阿姐答应你，绝不会丢下小桉。阿姐会保护你。”
府邸依旧，暗流汹涌。推开沉重的府门，熟悉的庭院景致映入眼帘，花木扶疏，假山流水，一切都和她离开时别无二致。然而，踏进这方天地，沈云苓的心绪却比在喧闹街市时更加混乱沉重。
她自身尚且如履薄冰，那桩桩件件悬而未决的麻烦事，在这漩涡之中，她连自保都需殚精竭虑，又该如何分心去周全地护住一个心智如孩童的萧宸桉？
她独自回到自己的房内，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却隔绝不了她脑海中的惊涛骇浪。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残余的天光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更添几分压抑。
她走到桌边，指尖冰凉地触碰到微凉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冷透的清水。仰头，将冰冷刺骨的液体灌入喉中，试图浇灭心头的焦灼和那份荒谬绝伦的寒意。
那个在药王谷中，总是眉眼温和、一身清朗药草香的师兄；那个面对病患，无论贵贱贫富，都一视同仁、倾尽全力的仁医；那个曾在她学医受挫时，耐心指点，在她初涉江湖茫然无措时，伸出援手的可靠兄长……他怎么会是“暗阁”的阁主？
“暗阁”是什么？那是盘踞在王朝阴影里的毒瘤，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视人命如草芥的杀手组织，是让无数人家破人亡、令朝野闻之色变的血腥屠刀！它代表着这世间最纯粹的恶，最冰冷的杀戮。
一个心怀天下苍生、誓言“悬壶济世，普救含灵之苦”的医者，他的双手，本该只沾染药草的清苦和救死扶伤的温热，又怎么可能……沾满无辜者的鲜血？
“师兄……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沈云苓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低低响起，带着痛苦的嘶哑。她不愿相信！她拼命想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苦衷？”她咀嚼着这两个字，试图用它来搭建一座摇摇欲坠的桥梁，连接起记忆中那个光风霁月的师兄和如今这个令人胆寒的身份。“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你背弃医者的良心，去做那些……违背衷心、甚至违背天理的事情？”
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空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裴雪舟若与暗阁有联系，那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沈云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她霍然起身，快步走向门口，再次找到时笙，让他帮忙去查查裴雪舟。
窗外，最后一缕天光彻底隐没，浓重的夜色泼洒下来，将整个房间吞噬。只有远处廊下几盏摇曳的风灯，透进微弱昏黄的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屋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她自己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
她在等。
等一个结果。等一个能颠覆她认知，或者……摧毁她心中某个重要支柱的结果。
她在等一个原因。等一个或许能让她理解，或许只会让她更加痛苦，但无论如何都必须知道的——裴雪舟背叛医道、堕入深渊的原因。
更深露重，寒意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缠绕着孤灯下等待的身影。沈云苓环抱住自己的双臂，目光穿透沉沉的黑暗，仿佛要看清那隐藏在迷雾之后的狰狞真相。
时间，在焦灼与冰冷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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