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的鎏金香炉中，龙涎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苏晚棠捏着景泰蓝药碗，望着碗底浮沉的枸杞，忽然想起太医院总管前日说的话：这安胎药里加了西域进贡的蜜枣，最是养人。
她腹中已有三个月的龙嗣，这是她承宠半年来最要紧的筹码。殿外丝竹声忽高忽低，穿廊而过的风卷着檐角铜铃，在烛影里晃出细碎金光。沈墨离的身影在主位上若隐若现，明黄锦袍上的蟒纹随他举杯动作游移，像极了十年前东宫那只盘在珊瑚树上的金鳞蟒。
“侧妃娘娘，该喝药了。宫女翡翠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颤音。苏晚棠忽然注意到这丫头耳后新添的朱砂痣——与太子府旧部的刺青位置分毫不差。喉间涌上异样的甜腻，她指尖一抖，药汁泼在月白裙裾上，晕开暗褐色的痕，像极了陈年血迹。殿内突然响起瓷器碎裂声。不知哪位大臣的姬妾碰翻了酒盏，那清脆声响竟如钥匙，拧开了她记忆深处的铜锁。十年前的雪夜突然在眼前铺开：太子府的九曲桥覆着薄冰，她穿着太子赏的狐裘去送汤，转角遇见沈墨离——那时他还是个清瘦的郡王，青衫上落着细雪，手里抱着从琉璃厂淘来的古砚。
“晚棠妹妹当心。他伸手扶她的动作太过轻柔，让她想起太子攥住她手腕时的力度。可此刻在这眩晕的知觉里，眼前人的眉眼与记忆重叠，竟让她生出错觉：是太子来接她了。
香炉中腾起的烟雾突然化作青紫色，苏晚棠踉跄着起身，腹中胎儿似乎在灼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半空：殿下......您终于来救我了......殿内瞬间寂静，只有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在金砖上。沈墨离起身时带翻了案几上的酒壶，琥珀色的酒液在地面蜿蜒成河，倒映着她扑进他怀中的身影。
放肆！皇后拍案而起，凤冠上的珍珠流苏剧烈晃动。苏晚棠却听不见周遭的惊呼和叱骂，只觉得沈墨离胸前的龙纹刺绣硌着她的额角，像太子当年常戴的鎏金护心镜。她想起太子被废那天，也是这样的龙纹在她眼前晃动，他攥着她的手说：等我回来。
“来人，给侧妃娘娘请平安脉。沈墨离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冷硬，可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迟迟未松开。苏晚棠抬眼，正对上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十年前他在玄武门目送太子车驾时的眼神，隐忍得近乎残忍。
太医院院正的指尖按在她腕脉上时，苏晚棠忽然看见翡翠退到廊柱后，指尖闪过一抹幽蓝。她猛然想起方才药碗里那丝甜腥——是子母蛊的香气。这蛊虫需以孕妇经血饲养，成虫之日，子蛊会啃食母蛊破体而出，而中蛊者会在幻觉中杀死最亲近的人。
启禀陛下，侧妃娘娘所中之毒......院正的声音突然哽在喉间。苏晚棠顺着他惊恐的目光望去，只见沈墨离袖中滑落半片金箔，上面用朱砂写着宁馨儿三个字——那是太子给未出世的孩子取的乳名。
殿外突然传来金吾卫的马蹄声。十二道明黄灯笼游龙般逼近，照出檐下埋伏的暗卫身影。苏晚棠感到沈墨离的指尖在她后背轻轻叩了三下——这是当年太子府暗卫的暗号，意为危，走。可她腹中的子蛊此刻正沿着脊柱向上攀爬，眼前的场景开始分裂：一边是沈墨离绷紧的下颌线，一边是太子在刑场被斩前那抹惨淡的笑。
陛下，侧妃娘娘中了西域子母蛊，需以......院正的话被一声闷响打断。翡翠不知何时扑到近前，手中短刀直取苏晚棠咽喉，却被沈墨离反手握住刀刃。鲜血滴在苏晚棠脸上，温热的触感让她猛然清醒——眼前人穿的是明黄蟒袍，而太子的囚衣是刺眼的赭石色。
把翡翠押入慎刑司，其余人等......沈墨离的声音混着血沫，彻查今日所有饮食器物。他低头看她时，瞳孔里映着殿内狼藉，却又格外清明：晚棠，记住，你是朕的侧妃，不是东宫旧人。苏晚棠忽然明白，这夜宴从不是为她的胎喜而设。香炉里的子母蛊、安胎药中的蜜枣、翡翠耳后的朱砂痣，皆是引蛇出洞的饵。而她腹中的孩子，不过是棋盘上最不起眼的卒子。
陛下明鉴，她伏在他胸前，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方才臣妾恍惚看见......太子殿下站在廊下......话未说完，已被他按进怀里，这个拥抱比十年前在九曲桥那次用力得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
殿外惊雷乍起，暴雨倾盆而下。苏晚棠从他肩头望出去，看见皇后的婢女正悄悄将半块蜜枣塞进袖中。远处宫墙上，一只夜枭振翅掠过，爪子上攥着片染血的金箔——那上面的宁馨儿三个字，此刻正顺着雨水渗入金砖缝隙，像极了太子最后那滴落在她手背的血。
香炉里的香灰终于落尽，夜宴的残局里，每个人都握着半枚棋子。苏晚棠轻抚腹部，感受着子蛊在体内安静下来——她终于明白，在这龙御后宫，最狠的蛊从来不是虫蚁，而是人心。而她腹中这枚棋子，或许才是真正的破局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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