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棠被陆明川扶着，后颈贴着他西装领口的温度，混着消毒水似的冷香涌进鼻腔。
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擂在鼓膜上的鼓点——这不是紧张，是某种灼烧般的虚浮感从四肢往心口钻，像有人在血管里撒了把碎冰。
小棠？陆明川的声音发紧，指腹按在她腕间，脉搏快得吓人。
她仰起脸，睫毛上的泪还没干，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能继续。
张经纪人举着摄像机的手还在抖，镜头里映出她苍白的脸。
江成峰摘下眼镜的手顿在半空，镜片上的水光折射着棚顶的追光灯。
周明远导演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已经直起来，眉头拧成个结。
小棠，你现在状态不对。陆明川的拇指轻轻蹭过她发颤的手背，我们可以改时间——
不行。苏小棠突然攥紧他的手腕，指节泛白，今天必须拍完。
她想起三天前匿名塞进化妆间的信。
信纸上洇着咖啡渍，字迹歪歪扭扭：识相就退出《霜雪》女主，否则你会像十年前的苏秀兰一样，连命都保不住。苏秀兰是她妈，在她十二岁那年死于一场蹊跷的车祸。
这些年所有针对她的恶意，都像被按在水下的浮木，突然在这封信里浮出水面。
林婉婷的脚步声从消防通道传来时，她正把信撕成碎片冲进马桶。
当时她就知道，对方不会只玩文字游戏。
所以此刻哪怕喉间像卡着团棉花，太阳穴突突跳得要裂开，她也得把这场戏啃下来。
这是《霜雪》选角的终试，是陆明川为她争取来的最后机会——他推了三部剧的邀约，在制片人办公室坐了七个小时，才换来这个让周明远亲眼看看的机会。
周导，能再给我五分钟吗？苏小棠松开陆明川，扶着门板慢慢站直。
那是道具组临时搭的老木门，边缘还留着木屑，硌得她掌心生疼。
她闭了闭眼，将所有不适压进胃里，再睁眼时，眼底的雾气散了，只剩程霜的影子——那个在战争里失去全家，却每天给邻居孩子讲童话的女教师。
程霜不是在背课文。她的声音还带着鼻音，却比刚才更清透，她数的是窗台上的麻雀，是井边的槐树抽了第几根新芽，是王奶奶熬的红豆粥里，自己偷偷多放的那把糖。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门板，像在触摸某张刻满岁月的脸：日本人来的前三天，小六子问她，老师，等打完仗，我们还能在教室看雪吗？
她摸着小六子冻红的耳朵说，能啊，到时候老师给你们煮姜茶，把教室的炉子烧得旺旺的。
苏小棠的泪又落下来，这次却带着笑：可小六子没等到那杯姜茶。
所以她数啊数，数到第一百零七片雪花落进窗沿，数到自己咳出来的血染红了教案——她得替小六子记住，替王奶奶记住，替所有没活下来的人，把这人间的好，一件一件，数清楚。
棚里静得能听见录音师调整设备的呼吸声。
周明远的钢笔啪地掉在桌上，他猛地站起来，眼眶泛红：停！
停！
苏小棠的腿一软，差点栽进陆明川怀里。
陆明川早有准备，手臂牢牢圈住她腰，低头时喉结擦过她发顶：傻不傻？
卡！周明远抓起桌上的剧本拍了下，这他妈才是程霜！
周导过奖了。苏小棠刚要道谢，斜刺里突然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
林婉婷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观众席第一排，手捂着嘴，眼尾上挑：周导是被眼泪打动了？
我上戏时也能哭，可您说那是水龙头没关。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点了点苏小棠，再说了，这位苏小姐刚才都快晕了，该不会是带病表演博同情吧？
陆明川的眼神冷得能刮下霜。
他松开苏小棠，往前半步挡住她，声音像淬了冰：林小姐要是嫌观众席热，不如去后台喝杯凉茶？
陆老师这是要护短？林婉婷笑出声，我可听说《霜雪》女主还没定，周导最看重演员的稳定性——
够了。江成峰突然开口。
这位向来端着的制片人摘下眼镜擦了擦，目光扫过苏小棠泛青的唇，小棠的表演，让我想起当年拍《红棉》时的老戏骨。他转向周明远，老周，你自己说，上回试镜的女演员里，有谁把程霜的韧演出来了？
周明远摸着下巴没说话，可手指已经开始敲剧本——这是他认可时的习惯性动作。
苏小棠看在眼里，突然开口：周导要是觉得我这次是运气，我可以即兴演一段。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陆明川的手在她腰后轻轻按了按，是无声的支持。
程霜在得知小六子牺牲那晚，会做什么？苏小棠闭了闭眼，共情力像涨潮的海漫过神经。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角色的情绪：悲痛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人喘不过气，可又要压着，因为明天还要给剩下的孩子上课，要替小六子把童话讲完。
再睁眼时，她已经是程霜。
她蹲下来，对着空气伸出手，像是要摸某个不存在的脑袋：小六子，你看，老师把你画的雪梅贴在床头了。
你说等春天到了，要和我去后山看真的梅花，可后山的梅树今年开得特别早，你怎么就...不来了？
她的肩膀开始抖，却突然笑起来，从兜里掏出颗皱巴巴的水果糖：你总偷拿我的糖，现在老师把所有糖都留着，等...等打完仗，我们坐在教室吃，把牙都甜掉。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空气里时，棚里静得能听见林婉婷咬碎后槽牙的声音。
周明远的钢笔尖在剧本上戳了个洞，抬头时眼睛发亮：好！
这一段比刚才更有层次！
周导就这么容易被哄？林婉婷猛地站起来，手机在掌心捏得发白，即兴表演谁不会？
我——
林小姐。陆明川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刺，你上回试镜时，连程霜的背景都记不全。
张经纪人也跟着补刀：我这摄像机可录着呢，刚才苏小姐的即兴，比剧本里写的还动人。
林婉婷的脸涨得通红，刚要反驳，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
她低头看了眼屏幕，瞳孔猛地一缩，手忙脚乱要把手机塞进包里。
可那一下亮屏的蓝光，还是被苏小棠捕捉到了——屏幕上的聊天框里，药粉两个字格外刺眼。
苏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刚才头晕时的异常，想起那封匿名信，所有线索突然串成一条线。
林婉婷慌乱的眼神，手机里未读的消息，还有三天前那封威胁信
林小姐的手机是有什么急事？她出声问道，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
林婉婷的手顿在包口，勉强扯出个笑：没...没什么，家里催我吃饭。
可她耳尖的红出卖了她。
苏小棠没再追问，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细节——等今天的事了了，她得查查，林婉婷的手机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周明远已经在和江成峰商量合约细节了，陆明川低头给她递温水，指尖还带着刚才扶她时的温度。
苏小棠捧着杯子，看着林婉婷转身时紧绷的背影，心里的疑云却越来越重。
有些事，该弄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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