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的冷光灯在镜面上割出锋利的棱线，苏小棠的指尖还残留着手机的余温。
她盯着镜子里自己泛白的唇色，喉结动了动，把涌到眼眶的热意硬生生咽了回去——妈妈说王婶家的狗都被吓着了，说那些穿黑西装的人把查封通知拍在餐馆木桌上时，玻璃都震得嗡嗡响。
叩叩。
门被推开一条缝，张经纪人探进半张脸。
他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额角还挂着汗，显然是从一楼狂奔上来的：小棠，我刚调了剧组附近三个路口的监控。
林婉婷那辆保姆车今早六点在镇东头的路口停过十分钟——
话音未落，苏小棠的手机又震了。
她接起来，是爸爸的声音，比平时哑了三个调：小棠，镇西头的李婶刚才来送鸡蛋，说看见王婶家二小子在村头广播室......说要播你耍大牌不管爹妈的事儿。
爸，您和妈现在在哪儿？苏小棠抓过沙发上的外套，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去李叔家的偏房，锁好门。
我让张哥现在就联系镇派出所的周叔，当年他儿子上大学的学费还是咱餐馆免了三个月饭钱凑的。
张经纪人立刻掏出手机，对着牛皮纸袋里的资料快速翻页：我已经让法务部查抵押合同的章了——那破房子是你爷爷当年用老槐树做梁盖的，房本在镇档案馆压着，98年就做过产权公证，根本不可能有抵押记录。
林婉婷这招，虚的。
虚的？苏小棠重复了一遍，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点发狠的甜，那她急什么？
话音刚落，门被人从外推开。
陆明川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保温桶，西装领口松了两颗纽扣，显然是从会议室直接赶过来的。
他扫了眼苏小棠发白的指尖，没说话，直接走过去把保温桶塞进她怀里。
姜茶的热气立刻裹住了苏小棠的手。
她掀开盖子，底下还压着块巧克力，正是前晚她蹲在剧组楼梯间说好怀念老家供销社卖的酒心巧克力时，陆明川记在备忘录里的那一款。
查过了。陆明川扯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拇指蹭掉她发梢的水珠，唐助理今早八点给镇里的为民调解中心打过电话，用的是林氏娱乐的专线。
他们要的不是你退组，是要你在明天的媒体探班会上出丑。
出丑？苏小棠咬开巧克力，酒心在舌尖炸开，探班会我要读观众来信，他们难道...
他们买通了两个热心观众。陆明川调出手机里的照片，是两张手写的信纸，信里会说你成名后断了家里的生活费，你妈住院都没钱交押金——而这时候，他们安排的亲戚会举着你爸在医院缴费单的照片冲上台。
化妆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滴水的声音。
苏小棠盯着照片里伪造的签名，突然笑出声：我妈上个月刚在镇医院做了体检，缴费单上的名字是苏桂兰，他们写成了苏桂芝。
所以这是破绽。陆明川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因常年端锅铲磨出的茧，但更重要的是，你要让所有人看见，你不会被这些脏东西打乱节奏。
这时顾老师敲门进来，手里抱着本《表演心理学》，封皮都磨出了毛边。
他把书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小棠啊，我当年在文工团演《雷雨》，临上台前道具师说周朴园的怀表丢了——后来我才知道，是同台的演员故意藏的。
他剥了糖纸塞进苏小棠嘴里，柠檬的酸立刻漫开：我怎么办的？
我就站在台上，对着空气说这表走得慢了，然后从西装内袋摸出自己的老怀表。
观众非但没看出破绽，还说周朴园连表都带着旧习惯。
苏小棠突然就笑了。
她舔了舔发涩的后槽牙，把保温桶里的姜茶喝得底朝天：顾老师，您这是说，越是乱的时候，越要把自己活成道具？
活成定海神针。顾老师拍了拍她的肩，你演的那些逆境翻盘的角色，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下午的拍摄场地在影视基地的民国街。
苏小棠换好戏服站在廊下，远远就看见林婉婷踩着细高跟过来，耳坠上的碎钻在太阳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苏小姐。林婉婷停在她五步外，涂着酒红甲油的手指转着手机，听说你老家的餐馆要被收走了？
我前几天还和唐助理说，不如在那片地盖个林氏明星食堂，到时候请你爸妈来当帮工——
林小姐。苏小棠打断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戏服的流苏，你说镇东头的房子？
我爷爷当年用给八路军送粮的军功换的地契，现在还锁在镇史馆的玻璃柜里。
要不去查查？
林婉婷的脸色瞬间发白。
她刚要发作，场记举着喇叭喊各组就位，苏小棠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飘在风里的话：对了，镇里的周警官说，最近有人伪造公文，他正调监控呢。
拍摄进行到下午三点，道具组的老王突然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小棠姐，那批民国屏风的榫头全裂了！
本来明天要拍的祠堂戏，现在根本立不起来！
苏小棠跟着老王跑到道具仓库。
六扇描金屏风东倒西歪地堆在地上，原本应该严丝合缝的榫卯处全是新鲜的裂痕，像是被人用锤子砸过。
别急。她蹲下身摸了摸裂痕，抬头对老王笑，我之前在《梨园惊梦》剧组合作过的老周头，他家有批旧屏风，是从苏州老宅收的，雕的是梅兰竹菊。
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已经联系了。陆明川的声音从仓库门口传来，他手里举着手机，老周头说连夜让人送过来，明天早上六点前能到。
另外，仓库的监控我让人调了，凌晨两点有个穿工服的人进来过，帽子压得很低，但鞋是限量款的AJ1，唐助理上周在直播里穿过。
苏小棠站起身，阳光从仓库的破窗户斜斜照进来，在她脸上切出半明半暗的轮廓。
她望着地上的断榫，突然想起顾老师说的话——越是乱的时候，越要把自己活成定海神针。
当晚十点，苏小棠坐在酒店阳台的藤椅上，笔记本摊在腿上。
她用红笔在抵押合同伪造信件屏风损坏三个词之间画了箭头，最后在右下角写下唐助理的AJ1。
风掀起一页纸，露出底下压着的全家福——爸爸在餐馆灶台前颠勺，妈妈系着蓝布围裙擦桌子，她蹲在门口逗老黄狗。
她合上笔记本，手指轻轻抚过封皮上的烫金小字苏小棠的反击笔记。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被风雨打过，却在夜色里悄悄抽新芽的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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