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刺痛让战智湛恢复了意识。他挣扎着坐起身,在尹庆国和张继成搀扶下,下意识的向卫生间挪动双腿。战智湛猛的推开门,吓得一个来不及方便完的人,慌忙逃之夭夭。战智湛死咬着嘴唇,否则他一定会撕心裂肺的叫喊。他极力控制着运动神经,否则手脚会乱踢乱打。掏心挖肺般的悲伤,难以抑制的怒火交织在一起猛烈攻击着他的大脑。战智湛打开水龙头冲刷着即将失去理智的脑袋,冰凉的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流到他的脖子里。战智湛丝毫没有理会,也没有察觉两个部下给他擦着分不清的水还是泪水。许久,当战智湛感到牙根和手心都在隐隐作痛的时候,那股想拔枪杀人的冲动才稍稍平息下来。
战智湛本要在东华苑为钱梅瑛守灵,却被众人轮番劝阻。他们说家中已设灵堂,于情于礼并无差池,何况女儿婷婷一人在家更需照料。他拗不过众人,终是踏着子夜的月光返程——既是怕孩子孤单,也怕自己在空荡荡的灵堂里,会被回忆啃噬得只剩一副空壳。
玄关的电子钟跳向零点十三分时,他推开了家门。混着白菊清香的“特供”酒香扑面而来,那是他藏在书柜第三层的陈酿,瓶身上还贴着钱梅瑛调侃他“工作狂”的便利贴。
“战主任!”阳骊涄从卧室冲出的动静惊得他指尖一颤。小姑娘眼睛肿得像饱满的李子,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痕,工装外套松松垮在肩头,露出里面沾着水痕的白色内搭。
“你怎么在这儿?”他的目光扫过卧室半开的门,门把手上挂着件粉色睡裙,那是钱梅瑛去年生日时婷婷送的礼物。
“尹副主任让我来陪婷婷……”阳骊涄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自己,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慌乱扯了扯衣襟,“婷婷悲伤过度,医生给了安眠药,吃了药刚睡下,我去换身衣服……”
战智湛摆了摆手,喉咙像塞着团浸水的棉花。灵堂的烛火在眼角跳动,钱梅瑛的遗像被百合簇拥着,少校肩章下的笑容温软如初。他弯腰点燃一炷香,青烟裹着未说出口的话盘旋上升:“毛头,十六年枪林弹雨,你跟着‘骆驼’没睡过几个安稳觉。他们说‘不求天长地久’,可‘骆驼’偏贪心,想求你在这世道多留些时候……”
香灰落在拇指腹,战智湛盯着遗像里那双永远含着笑意的眼睛,忽然想起她总说自己穿军装最英气,却没告诉过她,每次出任务前,他都会把她叠的平安符缝在贴身口袋里。
战智湛颤抖着手点燃一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入妻子遗像前的香炉。袅袅青烟中,他透过朦胧的泪光,长久地凝望着照片里那抹永恒的微笑。
剧痛如钝刀碾过心脉,战智湛踉跄着扶住灵案,喉间溢出的不再是血泪,而是元稹那首浸满苦泪的《遣悲怀》。他望着遗像中永远定格的笑靥,忽然觉得每一个字都成了锋利的钢针:“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刺在战智湛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曾几何时,他们也会在闲暇时开这样的玩笑,钱梅瑛总说“等退了休,就去掖县老家种片葡萄园”。如今,却只剩他对着冰冷的相框,数算着未竟的半阙人生。
“战主任……”阳骊涄的声音怯怯响起,将他从诗的炼狱中拉回。她已换上一身素净的连衣裙,局促地站在他面前,低垂着眼帘:“刚才……以为您不会回来,我就……我就洗了个澡。您回来了,我该回去了。”
战智湛的目光依旧胶着在遗像中妻子的笑靥上,失神片刻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噢……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俺不放心。你……就住俺的卧室吧。”他顿了顿,仿佛才意识到这话可能引起的误解,又刻意强调了一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俺怕你嫂子孤单,要在这里……在这里陪你嫂子!”
阳骊涄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应允去留,只是低声转移了话题:“卜……卜教授来过。他……一个人对着嫂子的照片喝酒,又哭又笑的……后来,在餐厅……睡着了。”
阳骊涄的话语断断续续,带着一丝不安。战智湛喉头滚动,再次发出一个模糊的“嗯”声,目光却未曾稍离那方寸之间的笑颜。汹涌的悲恸在胸中翻搅,化作无声的呐喊,在他心底凄厉回荡:“‘毛头’呀,‘毛头’!多少红颜凋零,多少相思成灰,空留血染墨香哭孤坟!‘毛头’,你可记得?你说过:忘川河畔,要与为夫长相厮守;九泉之下,也要青丝缠绕,永不分离!寸心难表,唯剩一缕孤魂!若燃尽这灵犀心香,枯骨之上,可否开出引路的曼陀罗?‘毛头’!‘毛头’!你和‘骆驼’早已骨血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黄泉碧落,来生来世,定要再续夫妻缘!”
战智湛正在心伤妻子不幸离他而去,忽然书房门前有人轻轻地说道:“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半生已分孤眠过,山枕檀痕涴。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战主任,请原谅我的失态!”
战智湛苦笑了笑,说道:“卜教授,断肠人见心碎人,何来失态?”
卜筱茗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大有和战智湛相见恨晚的感觉。卜筱茗摇了摇头说道:“战主任胸怀坦荡,胸中格局非卜某所能妄自测度!我冒昧的称呼战主任智湛兄可以吗?”
战智湛真诚地说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筱茗兄客气,战某正有此意!”
卜筱茗大为激动,把拉住战智湛的手说:“智湛兄,我来的时候,小阳刚给婷婷做好了饭,水煮肉片和火爆大头菜令我食指大动。小阳又为我抄了一碟花生米,我私自拿出智湛兄的‘特供’饮一杯‘特供’,叫一声‘钱老师’。唉……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战智湛说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人在江湖走,不能离了酒。酒可以用来稀释痛苦,筱茗兄有没有兴趣和战某继续推杯换盏,寄托对亡妻的哀思?”
卜筱茗连连点头,说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宁可伤身体,也不能伤了知己的感情!”
二人坐下后,战智湛在酒杯中斟满“特供”,卜筱茗端起酒杯说道:“智湛兄,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坠花湮,湮没一朝风涟。花若怜,落在谁的指尖。这杯酒先敬钱老师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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