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上微薄的晨雾裹着碎银般的水光,在客船四周织成雪白色的茧。李京纾抱剑倚在桅杆暗处,耳畔是陈明远翻动《东京梦华录》的沙沙声——也不知这书有什么好看,这家伙看了一路。
就在李京纾思绪之际,忽然有芦花掠过剑鞘——
“嗯?”
十二月的芦苇早该枯成灰絮,此刻却沾着新鲜露水从西北方飘来。李京纾眼中寒芒一闪,拇指轻推剑镡三寸,霜刃映出江面某处不自然的涟漪——那涟漪正逆着潮水向客船逼近,仿佛有条蛟龙在水下摆尾。
“陈大人。”李京纾的剑锋突然横在书卷上,“你翻书声比江涛还吵。”
就在书生疑惑抬眼的刹那,船头桅杆应声而断。
不是被风刮断,而是被某种锐物贯穿。李京纾看得真切,那是半截折断的芦苇杆,杆头还凝着冰晶——能将至柔芦花炼作透甲锥的......唯有西夏一品堂的《奇门九章》了!
“咚!”
船底同时传来闷响,整艘客船竟被某种巨力托离水面三寸。陈明远站立不稳,怀中书册哗啦啦乱翻一气,吓得书生慌忙护书。
“怎么回事?!”书生受到了惊吓。
“二位客官——”雾中传来少年清音,说的是汴京官话却带着党项腔调,“此船已缠了七根玄铁链,怕是再也离不开这钱塘江了。”
话音未落,江面炸开丈高水柱。
跃出的身影踩着雾气凌空踏步,腰间九枚银铃竟不响半分。李京纾表情冷淡——来者不善!这西夏少年穿着南朝文士襕衫,右手提着链子枪,左手托着一盏方沾血的砚台,砚中墨汁沿着他苍白手腕滴落,在甲板上蚀出缕缕青烟。西夏的高手——
“在下——拓跋羽。”链子枪尖挑破三张飘落的书页,“特来借陈大人项上人头!”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江湖人的回应方式向来简洁!“呛!”李京纾白刃出鞘。剑光起!流刃若飞花!少女刀刃未展,剑光已至!这李京纾年纪轻轻,居然修出了剑罡!对面少年暗骂一声‘糟糕’,一身火红真气凝在掌间,抓着砚台迎上那屡剑光!
只一个交错,拓跋羽手中古砚便被斩成两半!其上墨汁与鲜血居然附不住那薄如蝉翼的剑身,宝剑光彩如新。
“剑影流光,血露不沾——好一把名剑‘浮光’!”拓跋羽认出了这柄绝世宝剑;“江南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一位剑圣?”李京纾闻言不语,只是站定身形卡在拓跋羽和陈明远之间,似笑非笑看着眼前之人,仿佛在说:有我在,你翻不起什么浪来。
而那少年拓跋羽也不着急,只站在船头望着二人,再无动作;
江风在此时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远处雾里传来羯鼓声。李京纾这才惊觉,真正的杀招恐怕不是这个锋芒毕露的西夏少年,而是鼓声里那三十艘悄然合围的楼船。
“会闭气的功夫吗?”李京纾挽了挽额前青丝,得到的是陈明远一个歉意的笑,看来这小子不会水——
“百无一用是书生...”伴随着李京纾的白眼,远处的羯鼓声忽然凄厉,三十艘楼船桅杆同时升起‘黄熊旗’,船头撞角竟都铸成西夏冷锻钢特有的青黑色,怎么全是西夏的战船?这么多?!居然出现在大宋水域腹地!
见此情形,方才还云淡风轻的张明远蓦然变了脸色,口中直呼“好!好!”他声音发颤、透着怒极反笑的意味;“好一招一石二鸟!”他起身死死盯着驶来的战船,咬牙切齿的开口:“沈砚舟借西夏的刀,西夏借大宋的路,倒是把陈某当成了过河的卒子了!”
陈明远瞬间明白了西夏战船为何会在此的原因,大宋朝廷已然腐朽至此了吗?只是眼下情形容不得陈明远发脾气,钱塘江的浪头突然炸开,西夏战船此刻已到了近前!
之前还战站立不动的拓跋羽趁此时机一抖手中那杆链子枪,身形一闪,直取李、陈二人面门。李京纾反手将陈明远推向桅杆,剑锋划过甲板激起火星,一招‘游龙踏雪’缠住拓跋羽凌厉的枪势。
“抓紧!”李京纾缠斗之余拽动帆索,客船猛地横摆。远处射来的十支西夏弩箭擦着船舷没入江水,其中一支钉在陈明远方才站立处。
“真险——”书生扶着缆绳苦笑:“李镖头好手段!只是这船经不起...”
话音未落,船底传来刺耳的刮擦声。七根玄铁链从水下弹起,将客船困在江心。拓跋羽跃上主桅,九枚银铃终于发出脆响——两岸芦苇荡里三十艘快艇应声而出,每艘站着五名挽弓的西夏武士。
“放箭!”
箭雨笼罩客船的刹那,李京纾一剑荡开拓跋羽,拉着陈明远冲入舱底,外头乘船的散客今日算是遭了血劫!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敢屠杀我大宋的百姓!”陈明远目眦欲裂;
“还是先想想你自己的出路吧。”李京纾此刻游刃有余,独自脱身不难,但是多了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倒是有些麻烦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躲入仓内的二人正愁无处脱身,一艘羊皮筏子赫然印入眼帘,这可是好东西!“拿它入水,走得比船还快!”但是入了江就得看命了,毕竟这羊皮筏子可没船上安全。
二人跃入江中的同时,李京纾翻身扔出的‘霹雳丸’也在船舱炸响。一时之间,烟雾火光在江上弥漫开来,场面那叫一个热闹;
烟雾散尽,灰头土脸的拓跋羽站在西夏战船的船头,身边,是大宋那位年轻有为的沈大人——沈砚舟;
“这便是拓跋公子允诺的万无一失?”化作废墟的客船缓缓沉入江底,沈砚舟脸上看不出喜怒;
“那能咋办?”拓跋羽没个好气,宝物被毁,初次交手也落了下风,心情差得很,“那白衣剑客绝非无名之辈!修得剑罡的剑客,这天下可没几个。”
“是嘛——”沈砚舟不置可否,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感叹了一句;“陈明远倒是找了个好帮手。”
而此时潜入江中的李京纾和陈明远顾不得身后如何,两人紧紧抓着羊皮气囊在浑浊江水里潜游半里,冒头时发现身处狭窄支流。
“往东!陈明远吐出一大口江水,“三里外有座废弃水闸。”
身后追兵呼喝声逼近,李京纾瞥见书生苍白的脸:“再忍忍!”说完又把书生的脑袋按进了水里潜游起来;
两人顺暗流而下,沿途撞见三具宋兵的尸体——每具喉间都插着德风镖局特有的柳叶镖。终于,二人到了闸口处,就在穿过半塌的水闸时,李京纾突然按住陈明远:“等等!”
闸门锈蚀的齿轮上,赫然卡着莫老四的翡翠烟嘴!
半晌后,干涸的水闸洞里,一团篝火升起,照出李京纾捏着翡翠烟嘴发白的指节。
陈明远向前半步,欲言又止,湿漉漉衣袍下摆扫过烟嘴时终于开了口:“寅时三刻,枢密院签押房收到德风镖局最后一封镖书——‘货损,人存’。”
李京纾猛地揪住他前襟,鼻尖几乎相触:“你们早知有埋伏!”
“是。”书生喉结擦着她虎口滑动,“莫老四接镖时就知道这是死局。”
‘噼啪’木柴在火焰中迸裂,一道道裂纹在木头上蔓延开来,像是此时此地慢慢决裂的二人。李京纾突然嗅到陈明远袖口的沉香味,和莫老四常用的旱烟渣味绞在一起,心中不由得一痛。
“为什么偏是我们?”剑柄抵住对方心口。
“因为只有德风镖局的李镖头——陈明远握住她持剑的手,“能让我活着走到大同府。”陈明远言语诚挚;
面对陈明远明亮的眼眸,李京纾忽然想到当年她和莫老四楚州城下突围时说过的那句话:‘你今日救人的剑,未必不会成为日后杀人的刀,咱家庙墙低,遮不住你这胡杨木的——’
当时的她对此毫不在意,还说她自己这柄剑永远也不会斩到自家人,如今看来,记忆的碎片最终化为因果的箴言,在多年后的今天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心痛、愧疚、无措的感觉席卷全身。她慢慢松开陈明远的衣领,有些失魂落魄;
“过了闸口,你我两清。”少女归剑入鞘,转过身去再不说话,只有被江水染黄的一身白衣在火光中‘滴答’着哭泣。
陈明远弯腰捡起碎石下的镖局铜牌,牌面‘信义’二字被马蹄踏凹:“过了闸口——”他摩挲着凹痕:“还需姑娘护持前往大同府,说不得两清。”
“噌!”利剑出鞘,“还不能两清?”浮光透过火堆指向另一端的陈明远;“我德风镖局三十几口人,还不够填你们朝廷的孽账吗?”
书生扬了扬手中那张刻着‘信义’二字的镖局铜牌,盯着发怒的少女,嘴皮子轻轻一碰:“不够。”
“呵!不够?”李京纾怒极反笑,眼中闪着寒光;“连殿前司的沈砚舟都惊动了,你说你这颗脑袋值几品军功?”
少女赤裸裸的威胁化为利剑直刺书生心口,可陈明远却是挥动了下湿漉漉的袖袍毫不在意;“我若到不了大同府,临安城镖局剩余那一十七口人——”话音未落,李京纾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大字。
“你找死!”
‘砰!’的一声,陈明远重重摔了出去,他艰难起身,面对眼前暴怒的少女,他吐出一口血沫,强自镇定,“我已别无他法,要么李镖头在此处杀了我,要么就带我去大同府——”说完便盯着眼前人,等她决断。
篝火噼啪作响,二人隔着篝火对峙,他们都捏住了对方的死穴,那就看谁更沉得住气了!然而行走江湖的少女,怎么斗得过混迹官场的书生呢?
少女一个闪身越过篝火,到了书生近前,此人杀不得,但总得给些教训!江湖人总是先打拳再讲理的!就在李京纾一把揪过陈明远领口时,少女终于看清书生眼底的血丝——和莫老四彻夜排镖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她鼻子蓦然一酸,想着临安城内那一十七口老弱还等着自己回去,少女甩开书生领口,重新回到火堆边打坐休息;
陈明远逃过一劫,也很识趣,知道事已成,便不再打扰,有了镖局众人做筹码,自己到大同府前,此女是不会拿自己脑袋去换军功了;
洞里的柴火在二人沉默间烧了一个多时辰,待衣物烤干,二人钻出闸口重新北上;此时已过正午,日头高悬,是个难得的大晴天,陈明远四下远眺眼看没有追兵;
“李镖头,接下来——”少女心情不好,打断了书生的话;“水路走不得,走淮商古道。”
李京纾说完自顾自拨开岸边杂草,寻路而去。陈明远尴尬摸了摸鼻子,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在早春三月的时节里,踏上了这段吉凶未卜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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