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日将落下，已是黄昏。
黄昏的暖光洒在科斯坦丁尼耶，为这座千古之都披上了一件金黄色的大衣，将这座含蓄的名城裹在怀里，免收列强侵害。
阳光落在了苏莱曼清真寺的塔尖，越过了圣索菲亚教堂的圆顶，扑向了耶尔德兹宫的花园，扑到了在花园草坪上躺着的，叹气的大维齐尔马哈茂德帕夏脸上。
马哈茂德帕夏是大臣中，唯一一个一年四季常服都穿军装的。在现在的奥斯曼帝国，穿着军装上朝面见苏丹参与政务，是一种时尚，代表着足够的信任与高人一等的能力。马哈茂德帕夏能力自不必说。此刻他一脸刚毅，却又满脸愁容。
作为苏丹最为忠实信赖的大臣，也是奥斯曼帝国最经验丰富的公务员，此刻马哈茂德帕夏正在面临着严重的政治危机。苏丹不信任他这一点倒是不可能，苏丹质疑的是他的能力。对于这一点，他其实也是有的解释的：奥斯曼帝国在过去的两百年里积贫积弱，而又政局不稳，政局不稳导致中央权威下降，中央权威下降造成地方势大，地方势大会让地方豪强权势增强，地方豪强权势增强会地方离心力上升，地方离心力上升会引发少数民族起义，少数民族起义会引来欧美列强干预，欧美列强干预会让奥斯曼帝国被进一步分割，奥斯曼帝国被进一步分割会加剧奥斯曼帝国的积贫积弱，无线闭环了属于是。
所以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奥斯曼帝国不是一个正常的国家。奥斯曼帝国没法通过正常国家那些，以农业为基础，鼓励发展工商业，再工商业发展之后，以工商业为基础，反哺农业。这是奥斯曼帝国没法奢求的。
对于这个问题，大家提出的解决方法五花八门。有人左转社会主义（工人）；有人拥抱资本主义（小地主）；有人投向自由主义（小资产阶级）；有人高呼帝国主义（大地主阶级）。第一个选项和第三个选项自不必说，一个不能选，一个走死了。资产阶级是看起来最靠谱的，但是这会影响苏丹的权势，没法指望苏丹及其保守派势力接受，即便苏丹许诺会召开议会。
那也就是说，奥斯曼帝国只剩下帝国主义一条路可以走了。但是这有一个问题，奥斯曼帝国到底要往哪扩张？
放眼世界，奥斯曼帝国能选择的扩张选项并不多，但绝不是没有。巴尔干半岛上，保加利亚虽已获得自治，但未获得独立，而且保加利亚跟德国关系素来良好，士兵训练有素，战斗力强。结合以上因素，奥斯曼帝国实在是没必要向保加利亚扩张，而且翻车风险巨大，更何况眼下还是巴格达铁路开始修建的节骨眼上，不能和德国闹掰。
下一个是希腊，这是一个非常适合的扩张对象。希腊在1897年的希土战争中惨败，一个月内便被奥斯曼帝国陆军击溃，取得了哈米德二世在位期间唯一一次军事胜利。此时的希腊军事改革尚在胎中，战斗力对于奥斯曼帝国来说还是战五渣，而且希腊人有钱，揍一顿不会亏本，打希腊实在是在合适不过。可惜打希腊有一个小瑕疵，就是会招惹到英国佬。
一想到英国佬，马哈茂德帕夏便气的牙痒痒。我测你的码的英国佬，没收帝国的两艘战列舰就算了，还要支持并保护希腊人，没英国佬希腊独立压根就是天方夜谭（这条划掉）。没想到现在还是要被这英国佬恶心到。
马哈茂德帕夏躺着草坪上胡思乱想，始终找不到对付英国佬，狠狠收拾希腊的好办法。这时，一个网球适时出现，不偏不倚，正中马哈茂德帕夏靶心。然后一个人带着无敌的音响一套降龙十八掌把马哈茂德帕夏送去见真主了。
马哈茂德帕夏，卒，然后秽土转生成功。
“我xxxxx，你xxxxxx，我测xxxxx。”
“行了，我才刚回来，你别说的这么难听。”那个拿着网球，差点让马哈茂德帕夏变成苏丹的新宦官都人走了过来。他穿着军装，下颌不留在奥斯曼帝国非常常见的大胡子，而是在欧洲非常常见的，俊挺的八字胡。
“阿卜杜勒.穆罕默德，你小子也是宫廷秘书了，又是苏丹的弟弟，做事能不能成熟稳重一点。”马哈茂德帕夏叹息道。
阿卜杜勒.穆罕默德装作无辜的耸了一下肩膀，接着他拿回来网球，询问道：“这次新闻报道你被陛下叉出来了？”
“你这不废话。”马哈茂德帕夏翻了个白眼，从草坪上坐起来。“我要是没被陛下叉出来，会躺在这里发呆？最近苏丹没有给我安排什么要紧的事，我居然有闲工夫在着晒太阳。”
“你最近确实有点闲。”阿卜杜勒.穆罕默德赞同道。“谁让我哥回来了，他可是跟你相当不对付。这次新闻报道，我哥就建议把你叉出去了。”
马哈茂德帕夏沉默不语。他非常清楚阿卜杜勒.穆罕默德说的哥哥是谁。他的哥哥奥斯曼，年纪比苏丹小几个月，奥斯曼帝国皇室旁系。他的经历比较特殊，他的父亲因偏向自由派，被哈米德二世迫害出逃，最终润到了法国。
在法国，奥斯曼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在法国军队接受服役啊，考上巴黎军事学院啊什么的。这些都是小问题，不过在苏丹眼中，这是加分项。
在穆斯塔法继位后，特赦了奥斯曼一家，准许其返回奥斯曼帝国。但是在法国陆军服役的奥斯曼独自留在了巴黎。独自待在巴黎的这段时间，他如同野草一样疯狂生长。确切地说，他左转社会主义了！不过苏丹不是很在乎，毕竟，“如果对民众好就算是社会主义，那我的爷爷也是一名社会主义者。”（苏丹语）。显然苏丹对社会主义完全没有清醒的认知，奥斯曼也不可能在苏丹面前喊着废除苏丹这种话。
“非常感谢陛下，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为劳苦大众做出问题解答。”报社记者萨拉赫将采访文件收起公文包里，再三向苏丹表示感谢。苏丹示意萨拉赫离去，萨拉赫再三感谢苏丹后，小心翼翼的慌忙离去。
苏丹放松的瘫倒在椅子上。一个身材高大地男人从采访室的角落来到苏丹面前。他一脸坚毅，神情严肃，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肃杀之气，他没有苏丹那种，不怒而威，却又不失文艺的深沉压迫感，却多了一股军人的威武霸气。
“坐下吧。”苏丹没有抬头看他，而是闭着眼睛扶额休息。采访总是会弄得人心力憔悴。
“是，陛下。”他坐到了报社记者萨拉赫起身离开的椅子上。
“告诉我，你对我刚刚作出报社记者询问问题的，回答，意义在哪里。或者换句话说，你对报社记者作出的回答。”
“是，陛下。”男人直起腰板，开始一字一句的回复苏丹的话：“帝国的问题在于帝国的发展，造就了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帝国现有的主要矛盾是民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求和帝国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政府会竭尽所能，奋力发展，为解决问题打下基础。换言之，就是我们现在没能力解决。这一句，便是苏丹今日采访的核心。”
苏丹点点头。
“那为什么我要答应你，每人每月一次的10库鲁什15kg面包的政策。”
“因为陛下爱民如子，想要为民众解决问题。”苏丹沉默不语，奥斯曼不敢吱声，不知道苏丹心理在想些什么。
“太阳有点亮，你去把窗帘拉上一点。”
奥斯曼半拉上了窗帘，只剩一丝微光从帘缝透过。苏丹背对着窗户而坐，微光从他的手臂，投射到奥斯曼的脸上。奥斯曼的神情恍惚，一时之间甚至没法感知到苏丹坐在那里。
“奥斯曼。”阴沉的声音从苏丹嘴里吐出。“告诉朕，你认为帝国因何而强盛。”
奥斯曼陷入沉思，寻找起问题的答案。
宗教？不是，宗教冲突是近代奥斯曼帝国衰弱的主要原因之一。少数民族在民族叙事的煽动下，挥舞着驱逐宗教的大旗，以此驱逐穆斯林的事情不在少数。
人民？人民是一切的基础，可以是正确答案，也可以不算。因为在奥斯曼帝国境内大搞暗杀的也是人民的一部分，煽动民族叙事反叛帝国统治的了，绝大多数也来自人民，终归不能算是最终答案。
军事？这似乎是一个最为靠谱的答案。如果普鲁士的军事是支持一切的基石，那么奥斯曼帝国的军事就是凌空索桥的铁索，将摇摇欲坠的奥斯曼帝国艰难的稳固在空中，防止帝国摔的粉身碎骨。
答案已定，奥斯曼做好了回答苏丹的准备。
“我的陛下，帝国因军事实力而强大。帝国的军事实力决定了帝国能前进到何处。”
苏丹听到这个回答，脸上透露出一丝失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奥斯曼无法观察到苏丹的神情，但显而易见，苏丹对这个回答不尽满意。
“唉。”苏丹连连摇头叹气。“这个答应最多只能算三分之一。真正的答案其实很简单，你们却没有一个人答对。我现在真的，有点很失望。”
奥斯曼屏息凝神，小心翼翼的等待苏丹的发火。
苏丹的手放在了桌子上，慢悠悠地从桌子上拿起一样东西。奥斯曼眯着眼睛仔细观望——那是一片面包。
“这，就是帝国强大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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