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那天，宫中难得齐全了人，倏璇也抱着女儿参加了。
“来，让朕抱抱怀悠，是不是又重了啊？”皇帝笑瞇瞇接过怀悠，站在侧位的淑妃眼中滑过艳羡。
热闹的元宵夜宴，我底确是前所未有的孤独，看着台下如花一般的女子，在暖黄的烛光之下，交映出不同的颜色，确实是美人乡，英雄冢。
画月在我的精心策划之下终于以迥异于昭淑妃的姿态重获盛宠，只是皇帝在见到画月时，莫名地向我投来一个眼神，我有些心虚，但也知道此时不能让皇帝看出破绽，便笑道：“这舞原是前朝懿德皇后所作，取荷花菡萏之态，拟玉带凤蝶翩跹之姿，是颂夏之舞，倾秋妹妹别出心裁，在此之外，糅合飞雪漫天之神，陛下以为如何？”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皇帝笑道“倾秋过完年也该十七了吧？果然较之以往，的确大为不同了。”
一直坐在东下位的谢宝林插了一嘴。“《莲云潇》是懿德皇后与高宗定情之舞，可见倾秋姐姐对待陛下之心，是何等情深意切了。”
皇帝举杯不言，待得画月舞毕，居然亲自下台将画月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眼中满是柔情蜜意，时不时地交相耳语。眼角余光中，画月的娇羞之态，着实让我愧疚，我居然如此自私，将这样一位纯真少女扯入这深宫旋涡之中，我心中绞痛，只能喝起了闷酒。
朱颜许是瞧出来我的烦闷，便适时解围道：“皇后娘娘，殿下近几日睡不大安稳，婢子恐怕乳娘照看不好，不如回去看看吧。”
皇帝漫不经心地开口。“那皇后就先回去吧。”
我起身行礼，不敢直视画月，匆匆带着朱颜离开了集庆殿。
路上的风雪簌簌，一阵西风刮来，身前的引路莲花琉璃灯被吹灭，头顶的红梅百骨伞也脱出了冻的通红侍女的双手，朱颜连忙护在我身前，一边指示婢女去将伞捡回来，一边让提灯的宫人去最近的宫殿借火。
如此一来，我身边便只剩下朱颜还有两个年纪幼小的见习宫女。雪愈来愈大了，鹅毛一般的大雪压沉了‘逐月林深’中的枯枝，“嘎吱”一声，树枝断裂开来，落在地上，激起一阵雪浪。我的酒被风吹醒了些，身后的两个宫女害怕地抱住了对方。不多时，去借火的宫女走来了，两点星子在寒夜中散出暖人的昏黄，头顶的风雪也被突兀地遮盖住了。
我环视了一遭‘逐月林深’的雪景，莫名想走一走。朱颜正想继续扶着我往回走。我抬手止住朱颜的动作，道：“朱颜，你瞧这里的景象多美啊。”
朱颜皱起眉头，不赞成道：“姑娘，雪夜难行，我们还是尽快回去吧。”
我却执意地想要在这里观赏一番，转头吩咐身后宫人。“你们都先回去吧。”
朱颜见劝不住我，便也只好接过了宫灯，替我在前开路。
‘逐月林深’是开国功臣马化慈利用地势所作，集齐了国朝各色景象，愈往里走，中心池水奏出的弦月之曲便会愈加动听，脚下的雪渐渐濡湿了我的布鞋，凄厉的风雪被密集的林木挡去大半，眼前的景象随着身前的宫灯一晃一晃地显现在我眼前，耳边是《弦月》的下阙了。
我伸出手，想要接住眼前飞舞的雪花。
“姑娘，别哭了。”我惊愕地同朱颜对视了一眼，朱颜立刻灭掉了手中宫灯。
我循着声源走去，一尺多厚的积雪吞没了我的足音。
待到进处，二人的对华便也清晰可闻了。
“姑娘，陛下对那个袁美人与谢宝林不过是一时之兴而已，很快便会重新回到姑娘你身边的。”
我心中膈应，原来是失意宫妃的自怨自艾之语，我失了兴趣，示意朱颜悄然离开。
“为什么，景邕是如此，他也要如此，又是这个样子，每一次见到什么劳什子新人，便要将我抛诸脑后。”
我心中大骇，景邕是先帝的四子，因为擅自结交大臣，结党营私被先帝废黜，一杯毒酒赐死在了辰渊阁中，这宫中竟然会有爱慕他的人存在，我心底一寒，小心地隐匿起了自己，努力想要看清说话的两人。
“欻拉”一声，是冷风刮断了对面的松枝，两人被这动静一吓，匆匆用雪掩盖住自己在此驻足的痕迹，匆忙走了。
待得二人走远，我从林间走出，用脚扫开表层的白雪。一颗粉白玉珠显露出来，朱颜拾起。
“姑娘，可要查下去。”
“不用，”我心内长叹一声。“因为我知道是谁了。”
朱颜疑惑地看向我。“这颗珠子是钟山蓝田矿的名种，一甲子年才会产出一称料，今年年中便将它尽数赏给了……”我叹口气气，缓缓道：“慕容怜绡。”
“淑妃？！”朱颜惊得说不出话来。
又是一阵风雪急促刮来，掩埋了脚边的一切痕迹。
“这太荒谬了！”朱颜的声音被风雪吹散进无边寒夜。
画月的恩宠很快便引来了六宫不满，率先向我发难的便是上官修仪。
“从前淑妃与谢宝林如何得宠，我们总还能见上陛下一面，如今倒好，嫔妾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过陛下了。”
我赔笑道：“陛下的性子，修仪又不是不知道，即便本宫去劝谏，陛下只怕更要上头，我也是无奈。”
“娘娘的难处我们怎会不知，只是如今后宫中只有二皇子和娘娘的嫡子，公主也只有罗昭仪的贞成公主一人还有养在宫外的昭淑妃女儿，陛下子息单薄，娘娘总该先一步考虑到才是。”
我无奈地点头敷衍。“这些本宫也会考虑的，修仪先回去吧。”
上官修仪见我搪塞，当场便黑了脸，极为不情愿起身行礼，走了出去。
午后，淑妃带着礼物来拜见我。
我实在不想在撞破那种事后，与这位将皇帝当做替身的宫妃有什么正面冲突了，因为不过又是一个伤心人罢了。
淑妃仍旧带了一篮子的紫砂玫瑰来。见到我，福了一福便顾自坐了下去。“娘娘对今日的景象可是欢欣无比了？”
“淑妃何意？本宫不解。”
“娘娘何必揣着明白装胡涂呢？”慕容怜绡呷了一口茶水。“袁美人的舞蹈若无专人指点，可是跳不出来《莲云潇》的精髓。”
“倾秋素来爱舞，陛下又是她的意中人，费些心思也没什么。”
“娘娘，我不是傻子，昭淑妃生前最喜欢的也是这支舞，费尽心思想要再现，可惜天不假时，昭淑妃便香消玉殒了。”
我头疼这人的纠缠不休。“《莲云潇》是所有爱舞的女子都想再现的，淑妃过度揣测了。”
慕容怜绡起身，笑道：“只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情。”
我心中一惊。
“娘娘，袁画月，不，袁倾秋终将失望。”
我看着眼前人的疏离之态，心底一阵烦躁。“淑妃，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是积德，你已经得偿所愿了，何必再来挑衅与我呢？”
“娘娘，我所愿什么？你真的明白吗？”
“帝王的宠爱，深情的幻想，淑妃不都得到了吗？”我眼中的锐利想要刺穿眼前人的伪装“陛下对淑妃之心恐怕不能全淑妃之愿。”
淑妃眼底涌起一阵疯狂。“娘娘又怎知陛下的心意不会改变呢？万一呢？”
我心底嘲笑眼前人的狂妄。“淑妃，你要明白，任何感情都不会抵过江山社稷。”
淑妃眼中是连绵不绝的恨意。“陛下不就为昭淑妃舍弃过天下吗？”
我被气笑。“淑妃，你是昭淑妃吗？”慕容怜绡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衰败，我乘胜追击。“既然不是，这些又有何意义？淑妃，不要逾矩。”最后几字我加重了语调，想要她及早收手。
慕容怜绡的淡青眼眸中所有的情绪在转瞬之间消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淡然自信。“娘娘，我们可以打个赌，赌我可不可以让陛下在宗庙朝廷与我之间，偏向我。”
“这个赌注毫无意义，淑妃你一定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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