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芳是在一间教室中苏醒的。
他做了个梦，在梦中他突然跌落，整个人失去控制地猛然一震，膝盖撞击到铁质的桌子底，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响。
他艰难地从桌下挣扎起身，尽力在狭窄的桌底伸展双腿——对成年人来说，这间教室的桌椅显得过分低矮，让他在里面挤得难受。
可能是做梦的关系，他浑身冒着冷汗，太阳穴微微跳痛，耳朵里回荡着尖锐的嗡嗡声，眼前一切模糊不清，桌椅和黑板融为一体，辨识不出细节。
过了一会儿，耳鸣逐渐减弱，眼前的重影也慢慢变得清晰。
他所在的教室空无一人，桌椅整齐排列，墙上画着可爱的动漫图案，还有一面布满小红花的墙，看起来像是典型的小学教室。
除了他，教室里还有四个人：
靠墙的一侧坐着两个女孩，一个扎着高马尾，搭着一条腿，眉头微皱，看起来不容易接近。另一个皮肤苍白，身形消瘦，低头沉默，张艺芳觉得她似乎在颤抖。
另一边，靠窗户的位置坐着一名男子，穿着格子衫。当他与张艺芳对视时，他用冷峻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转开了视线。
还有一个人……
张艺芳转头看向左侧。
与他隔着一条走廊的座位上，有个男人似乎在睡觉。张艺芳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只能见到他凌乱翘起的黑发。
这个人身形消瘦，他穿着短袖，露出的手臂带有长时间未晒太阳的苍白，其上细小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在他的前臂上，可以看到几道像针线一样的疤痕横跨过去，覆盖着清晰的腕骨，延伸至手背，直至那些纤长而关节明显的指尖。
张艺芳的目光停留在他手臂的疤痕上，稍作迟疑。
下一刻，他的视野突然一暗，教室的灯光消失了。当光线重新点亮时，他们周围的空间被一种阴暗的红光所笼罩，墙壁、黑板和桌椅都被染上了一层令人不安的深红色。
根据张艺芳的判断，他们现在可能处于某种“游戏副本”的载入空间中。
他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卷入这个游戏的。自从异能者开始受到所谓“正统人类”的压迫，他们的地位便日渐低下。有一天，张艺芳白天外出购买泡面，却在街上突然被人按倒在地，声称他的异能监测环被人为破坏，暗示他有叛逆倾向。他还未来得及解释，就被几名白塔的壮汉拖入了牢狱。
经过仔细检查，他发现那些引起骚动的“人为破坏痕迹”不过是他的戒指划出的微小划痕。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依赖那头散乱翘起的黑发来遮掩自己的脸庞。
事实上，在牢房中的日子还算过得去，每日都有定时送来的饮食，无需忧虑因犯错而遭受拘捕。
起初，张艺芳对此还颇为满意，直到某个夜晚，当他沉浸在甜美梦乡时，牢房突然闯入数名装备精良的执行者，对他一言不发就注射了一针。麻药发作后，张艺芳昏昏沉沉，醒来时已置身于游戏之中。
这个游戏是什么样的？
未知。
如何逃离？
同样未知。
张艺芳了解到，若未能通关便意味着死亡。他还清楚，他们的游戏现场会实时直播给那些高高在上的“正统人类”观看，同时用作打赌和消遣。
这样的设定让张艺芳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某些黑暗的角斗场：参赛者相互厮杀，以性命换取观众的欢笑。
当然，那些角斗士相比之下还算幸运，因为他们至少有金钱的报酬，而他们除了拼命求生外，别无选择。若不幸死去，他们的死状和狼狈仅成为他人的消遣。
张艺芳心中不禁叹息。
他再次看向身旁的那位男子，那人似乎睡得很沉，自始至终未有丝毫动静。
张艺芳此前也曾参与过几次游戏，他知道在副本载入等待期间，游戏系统通常会发布一些基础信息。若错过了重要信息，将会非常麻烦。
出于同病相怜的心态，张艺芳伸手轻轻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
“兄弟，快醒醒，游戏就要开始了。”
然而，那位男人毫无反应，要不是他背后的肩膀微微起伏，张艺芳几乎以为他已经断气了。
“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还有精力操心别人？”旁边一位穿格子衬衫的男子见状，嘴里嘀咕了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张艺芳看了他一眼，尽管听着让人不悦，却选择了置之不理。
这位男子说话声音颇大，整个教室的人都能听见。
高马尾的女孩在一旁皱眉看了那男人一眼，冷哼了一声，带着一丝厌恶翻了个白眼。
瘦弱的女孩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她猛地抖了一下，神情十分夸张。
【滴——】
就在这时，教室内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广播声响。
那刺耳的声音持续了几秒后戛然而止，接着是一阵“刺啦刺啦”杂乱的电流声。
【游戏刷新，副本载入中——】
【地点：旅江第三小学】
【主线NPC：季芳芳】
【评级：C】
【人数：5人】
【现在开始玩家信息输入——】
【正在更新排名数据——】
【935，陈诺】
张艺芳几乎不自觉地朝墙边那群人扫了一眼，那位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女孩子把头垂得更低了。她的手腕上戴着的玩家识别手环在系统提到她的名字时就亮了起来。
【892，罗放】
【160，张艺芳】
【051，秦岚】
张艺芳听到这个排名，感到有些惊讶。
C级副本对于51名的那位女孩来说，排名已经相当高了。系统输入玩家信息的顺序总是按照从低到高的顺序，除非游戏系统出现故障，否则就只有一种可能……
系统在报出秦岚的名字后突然停顿了一阵，接着就没有继续读下去。
秦岚同样显得意外，她皱着眉，转头深思状地盯着那位男子。
这时，系统终于重新开始运作，一道冷漠的机械女声响起：
【排名更新完成——】
【001——】
“什么？”
听到这个数字，张艺芳愣住了。
是多少？
张艺芳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位沉睡的男子，感觉他的整个人都显得更加高贵。
排名第一的人对于所有玩家而言都是恶梦般的存在，但……他是因为违反了游戏的至高法则而被放逐到C级副本的吗？
张艺芳心中波澜起伏，但还没来得及平复，随着号码被读出，一个名字沉重地落了下来：
【——闻回钧】
……闻回钧？
张艺芳无法相信001会是这个名字。
然而，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又极为熟悉。
与此同时，其他人对闻回钧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既有疑惑，也有审视，甚至夹杂着憎恨。
张艺芳的脑海中及时浮现了关于“闻回钧”的种种记忆。
在张艺芳的认知中，能以闻回钧之名排在第一位的，只有一人，那个人在一个重大事件后，在普通人类和特异能者之间的定位变得既微妙又尴尬，不被任何一方愿意提及。
张艺芳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交，那时的闻回钧是一位风华绝代的英才，和现在颓废、满身伤痕的形象完全不同。
曾有谣言称，闻回钧被白塔组织关入了最深的牢房，成为了一个生不如死的实验对象。
仔细想想，似乎已经有五年没有听到关于闻回钧的消息了。
【玩家信息输入完成，请所有玩家耐心等待副本加载，切勿离开装载区域】
游戏系统发出最后一条通知后，教室再次陷入寂静。
“真倒霉，在这里遇到这么个瘟神，好像我们在外面遭受的不够惨一样，非得把他也放进来……”
罗放不禁讽刺地说道，但当他注意到闻回钧有所动作后，话语突然卡在喉咙里。
闻回钧刚才还趴在桌子上，无视游戏系统的闲扯，直到最后一句话落下，他才懒洒地从桌上挣扎起身。
他的头发略显卷曲，未经梳理便散乱地垂下，遮住了大半个面孔。头发的暗影下，他那双缺乏活力的眼睛隐约可见，下眼带着深邃的黑圈，蓝色的胡渣覆盖在他的下巴上。
他的皮肤苍白得有些不健康，似乎长时间未曝晒阳光，隐约可见的皮肤上布满了疤痕，像是缝合过的线迹。他身材消瘦，却骨骼分明，整个人既迷人又带着阴郁，宛如一名英俊的丧尸，或是中世纪某个吸血鬼贵族。
总之，他并不像一个普通人。
张艺芳注视着他的侧脸，感到一丝不名的紧张。
罗放也同样紧张，刚才他以为闻回钧睡着了，所以敢放肆地讲话。现在意识到闻回钧可能听到了他的话，他也担心对方的报复。
在这个游戏中，玩家间的杀戮并未受到限制。尽管罗放不喜欢闻回钧，但他不能忽视对方在实力排名中位居第一的事实。
如果闻回钧想要杀他，对方做起来轻而易举，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然而，罗放似乎多虑了。闻回钧看上去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似乎还沉浸在半梦半醒之间，就那样坐在矮小的椅子上，发呆良久，继而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
随着闻回钧的哈欠，张艺芳心中的紧张也随之减轻。
……紧张消散了，但并未完全消失。
那一刻，闻回钧决定从座位上站起身。
他用力踢开面前那张矮小的桌子，擦肩而过张艺芳，毅然向前行去。
虚拟空间里的行动受到限制，这是系统先前明确指出的。张艺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仍旧关注着闻回钧的举动，犹豫片刻后，他还是发出了警告：
“闻……闻教授，这里禁止乱动，请您回到座位。”
闻回钧对此充耳不闻，未作回应，也未转身。
张艺芳目睹他举起手臂，无力地摆了摆，似乎在示意“别管我”。
见状，张艺芳也选择了沉默。
他不安地注视着闻回钧走向讲台，然后迟缓地转了个弯，径直朝教室门口行去。
教室里每个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移动，在他触碰教室门把手的瞬间，连平时沉默寡言的秦岚也忍不住不悦地说道：
“喂！”
但是，闻回钧并未因她的呼唤而停止动作。
他迅速转动门把，拉开门，似乎准备离开。
但众所周知，这是不可能的。
就在他迈出一步的那一刻，张艺芳目睹他的身体因惯性而轻微地向后倾斜，与此同时，一道血纹从闻回钧的前额贯穿至后脑，击穿对面的窗户玻璃。
随之而来的是玻璃碎裂的声响。
几秒后，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教室的门自行关闭，只留下地面上的一具尸体。
闻回钧的双眼微闭，遮住了部分视线，他的头部后侧地面上扩散出一片血渍，在这室内的红色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那冷漠的系统通知声再度响起：
【侦测到玩家001闻回钧尝试逃离加载区域，违反规则，系统将其消除】
【滴——】
【玩家001闻回钧生命值归零】
【死亡确认】
【滴——】
【关卡加载完成，游戏即将开始，预祝所有玩家……】
游戏界面短暂卡顿后，才缓缓播出最后一句：
【祝您游戏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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