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玛娜笑道:“这是府中的武士出差,不必惊恐。”伸手替叶雨尘探热,叶雨尘忽地手指一勾,口一张,哇的一声,将适才所吃的酒菜都呕了出来,库玛娜最喜爱的一件夹段新装,给他撕裂,呕出的酒菜,直喷入衣内,油腻腻的鸡片肉屑,沾上胸膊。库玛娜虽是蛮女,但生性爱洁,不觉皱眉道:“怎么还是醉成这个样子?”捏着鼻子,给他端来一碗解酒的百合参汤。叶雨尘把手一挥,叫道:“我醉欲眠君且去!唔,唔,若然不去再三杯!”那碗汤给他一拂,登时泼翻,都溅在库玛娜身上,碗也跌得粉碎。库玛娜给他一拂,手腕疼痛,只见叶雨尘纳头又睡,双手乱打床沿,心中暗道:“他竟然醉得这样厉害,连解酒的五辣返魂香也没有用。”库玛娜给他呕吐得满身都是污物,气味极之难闻,又怕给他打着,只好退了出去。只听得叶雨尘唔呀叫道:“窗子打开,不要把灯吹熄,我怕黑呀你知不知道?”似醉非醉,库玛娜刚一回头,叶雨尘又“哇”的一口呕吐出来。库玛娜叹了口气,走出去换衣,叫侍女替他收拾打扫。
叶雨尘摆脱了库玛娜的纠缠,心中甚是得意,但一想到也先篡位在即,仍是燕朝之祸,兀是想不出如何应付,心中又不觉愁烦。按说他此时若要刺杀也先,那也并非难事。不过刺杀一人,并不能从根本消弥两国之间的干戈战祸,而且被俘虏的燕朝皇帝更会因此一来,绝了生还之望。瑞王爷与叶雨尘的抱负都是愿与邻国和睦相处,故此叶雨尘绝不愿效寻常的刺客所为徒逞一时之快。
只听得府中敲了三更,从窗口望出去,但见新月在天,微风动树,叶雨尘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最好的办法。忽见窗外枝头,黑影一飘,叶雨尘未及出声,来人已站在床前,端的是迅捷得出人意外。叶雨尘看清楚时,不由得喜出望外,原来却是自己的师父楚木华。
楚木华低声道:“我从你在城中留下的暗号,寻到沈傲雪,知道你被困在这儿,事不宜迟,你快快随我走吧。”叶雨尘言道:“我若要走,早就走了。”将为难之处,约略一说。楚木华点点头道:“那你打算如何?”叶雨尘道:“四师叔(飞天龙女)来了吗?”楚木华道:“来了,在客寓里陪伴沈傲雪。”叶雨尘道:“二师伯呢?”楚木华叹口气道:“没寻着。”似有许多话要说。叶雨尘急道:“我现在已想好脱身之计,明日当可出去,那时再详细倾谈。现在事不宜迟,请你和叶师叔即刻到皇宫去。”楚木华道:“干什么?”叶雨尘在他师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楚木华去后,叶雨尘如解了心头之结,轻松舒快,放怀睡了一觉。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忽被声响惊醒,抬头一看,只见房中坐着也先。
叶雨尘急忙坐起,只见阳光透进纱窗,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叶雨尘道:“太师,你好早啊!”也先道:“唔,早!你酒醒了吗?”叶雨尘道:“昨晚失礼,请太师勿罪。”也先“哼”了一声,道:“你想好了吗?你和石大史是否愿与我联同,剪除阿刺,共图富贵?”叶雨尘道:“想好啦,我正有话要与太师一说。”也先道:“你说。”叶雨尘见他眉头打结脸似寒冰,心中已料到是什么事情,暗暗好笑。
原来昨夜青谷法师与麻翼赞照常到宫中轮值,替也先暗中监视皇室的动静,三更过后,忽见有两条黑影,从宫中飘然而出,两人上去拦截问话,那黑影出手如电,只一招就把青谷法师脑袋削了,麻翼赞武功虽高,也不过接了两招,就被敌人削了耳朵。只听得敌人笑道:“饶你一命,报与也先知道,他若只是想在胡地称王,这个咱们不管,但欲在篡位之后,再侵中华,咱们却是饶他不得。”说话的是两个汉人,一晃不见。这消息今早也先得知,真是又惊又气,既骇且愁。令也先惊骇的是:青谷法师是红教喇嘛中的有名人物,麻翼赞的武功也在也先帐下号称第一名武士的额吉多之上,而这两位被也先当作左右手的人物,却被敌人不费吹灰之力,杀死刺伤,而且只不过是一两招的功夫!设若这两人到太师府行刺,何人可以防御?令也先忧愁的是:这两个汉人明明是从中国来的,却暗护胡人皇室,还看出他的心意,只怕篡位之谋也要受到莫大障碍。
也先逼叶雨尘回复他昨晚的问题,叶雨尘一笑说道:“太师你久历戎行,想必熟知兵法。”也先道:“怎么?”叶雨尘道:“兵法有云:备多则分,力薄则败。最忌几方面同时作战,各国都要争取‘与国’,联横合纵,只想多树与国,少树敌人,就是这个道理。”也先道:“这道理我岂能不知?所以才想你我携手,先统一了胡人再说。”叶雨尘笑道:“我们的力量有限,中国的力量无穷。”也先默然不语。叶雨尘道:“我在中原,深感中国地大人多,若用得其当,不要说一个胡人,就是十个胡人也动摇不得。”也先道:“你是给燕朝作说客么?”叶雨尘大笑道:“我被朝廷嫌弃,你岂有不知,我何至于为燕朝作说客。若定要说我是说客,那么我是为了中国也为了胡人,前来向你游说。”也先道:“好,你说。”叶雨尘道:“目下中国瑞王爷当政,整军经武,上一次进兵中国,尚可以打到北京,设若你下一次再进兵中国,只怕打入边关也未必可能。非但此也,设若中国知道你想篡位称王,再图称霸,它索性挥兵北进,与阿刺联盟,为胡人平乱,你又如何?”
也先不由得心中一怔,叶雨尘这话若是半年之前所说,他必定大笑不已,那时他以为中国指日可平,哪会将燕朝的军队放在眼下。经过北京这一场大战之后,他才感到中国实是不易吞并。到了最近,瑞王爷整顿边关,又靠了彭和尚遗下的地图,接连打了几次胜仗,将胡人寇边的军队都驱逐回去,也先更是心惊,渐渐感到反了过来燕朝的军队也足以构成他的威胁了。这时听了叶雨尘的话,表面虽然不露神色好像不以为意,其实却是心中暗惊。叶雨尘又道:“我在中华,察觉中国民气激昂确实是不可轻侮。尤其他们的皇帝在嘉峪关被你所俘,举国上下,更认为是奇耻大辱。恐怕你未挥军南下,他们已先自要北上报仇了。太师你兵力虽强,也未能外御中华举国之兵内抗阿刺南部的劲旅吧?”也先干咳两声,神色渐变,却仍是硬着头皮说道:“我拥有雄兵十万,战将千员,即算中国与阿刺内外夹攻,最多亦不过玉石俱焚而已,大丈夫生不为霸主,死亦当为鬼雄,有何足惧?”叶雨尘哈哈大笑,道:“若是尚未出师,就死于非命,那又如何?何况成王败寇,自有公论,只怕太师自命英雄,后人却未必将你比为孟德(曹操)。”也先被他说得气馁,道:“燕朝永家朝迁,真是如此恨我,要派人刺杀我么?”叶雨尘道:“据我所知,燕朝确是派有剑客前来,会不会杀你,那就要看你的所作所为了。”也先想起昨晚之事,不觉汗毛直竖,却仍不愿示弱,故意笑道:“燕朝有高手剑客,难道我没有力足斩蛟伏虎的勇士么?”叶雨尘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你的勇士只是一批酒囊饭袋,中什么用?只怕真要碰着高手之时,不过一招,就要被人削掉脑袋了!”也先一怔,跳起来道:“昨晚之事,你知道么?”叶雨尘道:“什么事情?我不过说罢了,你的武士真的被人一招削掉脑袋么?”也先惊疑不已,心道:“他昨晚烂醉如泥,足不出户,敢情真是随口说说,不过他说的倒非假话。”叶雨尘又笑道:“是哪位勇士给人杀了?”也先道:“没什么,昨晚是有刺客不过已被我们逐走了。我们也有一二人受伤。”叶雨尘嘻嘻一笑,道:“那就真算你们造化了!”其实昨晚之事,原来就是他的策划。杀掉青谷法师,削掉麻翼赞耳朵的人,乃是楚木华与叶盈盈。
也先口虽强硬,心中却是越想越慌,只听得叶雨尘又道:“太师目前的图谋,恐非善策。”也先道:“那你又有何高见呢?”叶雨尘正欲畅所欲言,忽听得外面人声嘈杂,也先眉头一皱,唤进人来,问是何事。
那人道:“有几个叫化子要闯进府中强化,讨厌得很!”也先皱眉道:“要么就随便施舍一点,要么就赶他们出去,这也值得大惊小怪么?”挥手叫那人出去。叶雨尘心念一动,正自思量,只听得也先重又问道:“叶兄那你又有何高见?”
叶雨尘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太师若欲安内则必须先和外,这才可免受内外夹攻。中华地广人多,物产丰饶,胡人若不侵它,它一定不会进兵侵你。我看,不如把大燕天子送回中国,缔结和约,是为上策!”也先沉吟不语。叶雨尘笑道:“你以前在嘉峪关之时,千方百计,将燕朝的天子俘虏,不过是想持此以为要挟罢了。目下瑞王爷已另立新君,再留他在此,反而是个祸胎。”也先细想,确是道理,道:“我与燕朝大小数百战,胜多败少。难道要我送燕朝天子回去,向于蛮子求和吗?”叶雨尘听他说话,知他已是情愿,只不过为了面子问题,遂笑道:“两国缔和,各以兄弟之礼往来,有何屈辱?太师若不欲先提和约,那就请中国先派使臣,到胡人议和,亦示为不可。”也先眼珠一转道:“你怎敢替于蛮子答允此事?你、你是何人?”叶雨尘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回胡地,事前见过瑞王爷。我所说的相信不会违了瑞王爷之意。”也先颓然坐下,过了半晌,说道:“你居然为永家天子效力吗?”叶雨尘哈哈一笑,从容说道:“我不是为任何人效力,而是为中国与胡人效力。请问和约缔成岂非两国苍生之福?”也先又默然不语,过了半晌,说道:“两国议和之后,你留在何方?”叶雨尘道:“我是中国之人,自然回到中国。”也先道:“那你是要与我作对?”叶雨尘道:“太师若不进兵侵入中国,我又岂会与你作对?”也先道:“那石大史呢?”叶雨尘道:“我亦必劝他回国,以度晚年。”也先道:“你们不怕被燕朝天子杀害吗?”叶雨尘笑道:“那也是我们心甘情愿,不须太师过虑。”
也先搔首徘徊,心中思潮起伏,想起叶雨尘之言,果然有理,权衡利害,自己若欲统一胡人,实是不宜再与燕朝为敌。又想道:“石大史和叶雨尘雄才大略,留在胡人,又不能收为己用那也只是徒增劲敌而已。不如也让他们回国,乐得安心。待我他日统一胡人之后,兵精粮足,和约随时可撕,那时再侵入中华,又岂怕叶雨尘与我作对。只是女儿婚事怕不能如愿了。”
叶雨尘道:“大丈夫一言而决,太师尚有何疑虑?”也先双目炯炯,毅然说道:“好,我依你所言便是。只是我也先亦不是受人欺负的人,燕朝若派刺客来暗算我,我即下令给部下诸将:我若有不测,要他们即刻挥军南下,拼个玉石俱焚!”
此言色厉内荏,实是恐怕自己的生命会有危险。叶雨尘微微一笑,道:“中国之人,最讲信义。你若真心与中国缔和,中国岂会派刺客杀你。”也先道:“好,那便一言为定。待燕朝的使者到来,我便与他议和。至于削平阿刺的叛乱,这事你又有何高见?”叶雨尘道:“我父子既已决意回国,你们胡人的事情,我们再不插手了。”也先道:“好,但求你们置身事外,我也不为难你们。你回去吧,明日可叫你石大史上朝,亲递辞呈。”叶雨尘自晨至午,费尽心力,将也先说服,心中欢喜无限,当下以待长辈之礼告辞,跨出房门,忽又想起一事,举步踌躇。也先道:“你尚有可求?”叶雨尘道:“若蒙太师恩准,我尚欲见燕朝天子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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