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雨尘在草堆中刚一伏下,忽听得噗哧一笑,有物如铁,冷冰冰的触头自己的背心,一个极其娇媚的声音说道:“我已等你多时啦,你不要乱动,你一动我就要大叫大嚷啦。”叶雨尘惊骇之极,战场之中哪里来的女子?听她语气,又竟似毫无恶意,便道:“好,我不乱动便是。”那女子又是噗哧一笑,掷下一件衣裳,道:“你快脱下军服,换上这件衣裳。等一回我再来见你。”说罢便钻出草堆,随即听得人声嘈杂,马蹄得得之声,从旷地上驰过,有人问道:“格格可见到一个军官从这里逃走吗?”那少女道:“见呀,他逃得非常之快,我追赶不上,喏,他就是从这个方向逃跑的,想来此刻已掠过了我们的女营,到前面去了。”那些人轰然呼喊,纷纷追赶,霎忽之间,走得干干净净。
叶雨尘借着兵营中透过的火光,仔细一瞧,这件衣裳竟然是胡女骑士惯穿的服饰,胡人和满州人惯称皇室的女儿为“格格”,不禁又惊又疑,为了脱险,姑且将衣裳穿上,男扮女装,变成了一个胡的女骑士。过了一会,只听得那少女叫道:“换好了吗?现在可以出来啦。”
叶雨尘将换下的衣服卷成一包,钻出草堆,只听那少女噗噗一笑,道:“跟我来吧!”叶雨尘只觉得这少女身形好熟,似是在哪儿见过一般,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那少女在前引路,走入帐篷,帐中竟然尽是女兵,叶雨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女营,女兵们怕与男兵混杂,所以适才只是守着营帐,并不出来搜捕。守卫的女兵注目凝视,目光在叶雨尘身上转来转去,似是颇为诧异,叶雨尘任是如何洒脱也被她们看得不好意思,不觉低下头来。只听她们问道:“格格回来了吗?外面出了什么事情?”那少女道:“听说是捉个飞贼,你们不必多管。”那些女兵们又盯了叶雨尘一眼,却是不敢多问。
那少女将叶雨尘引入一座帐篷,揭一帐帘,但闻得缕缕幽香,沁人心脾。叶雨尘把眼看时,但见帐中燃着一炉檀香,摆设有大理石图案的碧玉小几,小几上还有几束梅花,瓶中叶艳虽是在军营之内,却布置得有如闺房,富贵之中又带有雅淡的气氛,确是不俗。那少女脱下头巾,回眸一笑,道:“雨尘,你还认得我么?”
圆案上红烛高烧,烛光掩映之下,只见那少女容光焕发,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叶雨尘怔了一怔,猛然省起,道:“你是库玛娜。”那少女点头笑道:“正是。一别多年,你还没有忘记我啊!”叶雨尘心中暗暗叫苦,原来这库玛娜正是胡军统帅也先的女儿,他们在边疆时曾经打过几次,库玛娜和叶雨尘打着打着却因为仰慕叶雨尘的人品武功而芳心暗许,后叶雨尘离开疆场,两人这才分隔开来。
只听得那少女格格一笑,道:“记得那时,有一天我和你两军阵前对打,在鸟昂山下的玉镜泉,你说我像男孩子,我却说你像个女孩子,你可记得?”叶雨尘含糊应了一声,那少女突然把叶雨尘一拉,拉到一面镜前,笑道:“你今天穿了我的衣裳,更像女孩子了,你自己瞧瞧。”叶雨尘面上一红,心道:“沈傲雪易钗而弁,我却易弁而钗,若叫她知道,岂不被她取笑。”
库玛娜笑了一笑,又道:“我们出征前夕,听说你已不在朝堂,问内奸魏尚书,魏尚书又不肯说,只道我们今生不能再见了,谁知真主保佑,咱们却在这里相逢。咱们多年不见,今回你可要在我这儿多住几天。”叶雨尘惊道:“这如何使得?”库玛娜道:“这有什么使不得?包保你没人知道,就是有人知道,她们都是我的心腹,也不敢说。”叶雨尘连连摇手,库玛娜面色一端忽道:“你若不肯,我就嚷出去啦!”叶雨尘道:“好你嚷吧,实对你说吧,今日我乃是你的敌人,你可把我缚了,献与你的父亲。我既敢到你们的军营,本来就不准备要这条性命。”那少女听了,忽然又是格格一笑,娇媚动人。
叶雨尘怒道:“你笑什么?”库玛娜道:“你还是那时的脾气,总爱和我抬杠。你说你是我的敌人,我却不当你是我敌人呢。再说你不要性命,难道你就不为你们的家人着想吗?”叶雨尘暗暗吃惊,心中想道:“我们的家人,朋友。而且将来假若我要策动胡内乱,那还需要他们相助,成仁容易,复国事难,我且暂忍一时之辱。”库玛娜见他低头不语,只道他已心允,又笑道:“其实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我这个地方,你在胡军中再也找不到这样舒服的住所。”叶雨尘跳起来道:“什么?你叫我住在此处?”库玛娜道:“不住在这里又住在哪里?难道你出外面去和女兵们混在一起吗?你不笑话,我也怕笑话啊!”叶雨尘一想,确是为难,想起沈傲雪,心中暗暗叫苦。
库玛娜叫女兵弄一桶热水进来,道:“你在帐后沐浴,把身上的污泥草屑都洗干净了,免得被人看破。你不必羞答答的没人瞧你。”把帐幔拉开,推他进去,又顺手替他将帐幔拉上遮得密不透风,笑道:“你可放心了吧,等会儿出来,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叶雨尘心中暗暗盘算脱身之计,想来想去却是实无善法,忽听得军中刁斗之声,外面正敲了二更,有个女兵进来报道:“格格,太师前来看你。”库玛娜道:“请他进来吧。”那女兵刚刚跨出帐篷,库玛娜又是格格一笑,道:“你不要弄出声音,我不对爸爸说你就是。”
叶雨尘心头卜卜乱跳,一会儿只听得也先的脚步之声已经走了进来。库玛娜问道:“爹爹,听说你今夜要燕朝的皇帝青衣侍酒,怎么会有空来看我?嗯,什么事情?爹爹,你看来好像很不高兴?”叶雨尘屏息呼吸,只听得也先说道:“呀,今晚之事实是意料不到!”库玛娜道:“怎么?”也先道:“我以为燕朝皇帝一定怕死贪生,只要一降顺,咱们就可以挟天子以令燕臣,那时燕朝的江山,咱们可以唾手而得,谁知他竟敢抗命,居然不来赴宴。”库玛娜诧道:“他有这样大胆?”也先道:“是呀,我也意料不到。”叶雨尘听了心中暗暗欢喜,想道:“永明还能有这点骨气,比宋朝的徽、钦二帝好多了,也不枉费我一片苦心。”
只听得也先说道:“我杀他不难,但杀他之后,只怕更激起燕朝的士气,战争持久,咱们也未必有好处。听说阿刺知院(即以前到京城出使的番王)在国内暗自招兵买马,似乎想趁我出国远征,阴谋夺我的权柄呢,我实是放心不下。”库玛娜道:“爹爹武功盖世,何必愁烦。再说咱们今日大获全胜,更不应讲丧气的话。”也先笑道:“我儿说的正是。我就说令你高兴的话。嗯,你还记得叶雨吗?”叶雨尘听了,不禁又是大吃一惊。
库玛娜道:“怎么?”也先道:“此子,但我已探出他是偷入胡地。只是此事仍令我思疑。”库玛娜言道:“爹爹何事思疑?”也先道:“此子被大燕皇帝冤枉,按说叶雨尘断无助敌人之理。但我起兵至今,已有一月,叶雨尘若在关内,又何以不到我军中报到?这正是他报仇的大好良机呀。”库玛娜道:“也许他被两军隔断,未得其便,所以迟迟未来。爹爹平定了中华之后,何愁找他不到?”也先笑道:“那是当然。我今日领兵入关,要捉的就是这两个人。”库玛娜道:“哪两个人?”也先道:“第一个是燕朝皇帝,捉到了他,纵然他不投降,燕兵也有顾忌,大燕江山迟早是我的了。”库玛娜道:“第二个呢?”也先道:“第二个便是叶雨尘。”库玛娜道:“爹爹捉他可是要治他偷入胡地之罪么?”也先道:“也是也不是。”库玛娜道:“此话又怎讲?”也先道:“叶雨尘文武全才,可堪入用。我找到了他,他若不肯依顺,那我就要治他偷入胡地之罪,将他杀了,免为后患。”库玛娜“啊呀”一声道:“这不是太狠了吗?”也先一笑说道:“他与燕朝有仇,十九会归顺我们的,儿呀,那就是你的喜事来了。”库玛娜故作羞态,面上一红,道:“爹爹你又将我取笑了。”也先大笑说道:“你爹爹不是傻子,早看出你欢喜叶雨尘这小子啦,你今年二十有三,按咱们胡的规矩,你早就该替我抱孙啦。多少王孙公子求你总是不允,爹爹也不强你,这是为何,就因为我知道你是想等那叶雨尘。好,我总能叫你如愿。”库玛娜心花怒放,却低首无言。
也先忽道:“只是今晚这个飞贼,胆大包天,居然敢偷入虎帐,图劫燕君,而且还有绿玉箭,我可是有点疑心。”库玛娜道:“疑心是谁?”也先道:“我疑心这贼就是叶雨尘。”库玛娜道:“爹爹不是说过,他和燕朝皇帝是冤仇吗?”也先道:“所以我还未敢断定是他。据我所知,这种绿玉令箭先帝只赐三人,一是你的爹爹,二是商人父亲,三是阿刺亲王,所以今晚的飞贼,若不是叶雨尘,就是阿刺亲王的人,大约他也想劫持燕朝皇帝,好和我争霸。好在这事情并不难查,将来我班师回国后,自然要弄个水落石出。但若然是叶雨尘所为,那么我虽然爱惜他,也定要将他杀掉。”库玛娜听了,心中暗叫“好险!”想道:“好在我未把叶雨尘的踪迹说出来。”
也先转过头去在玉几斟了杯茶,瞥眼之间,忽见帐幔微动里面似有声音,也先倏地站起,喝道:“帐幔里还有谁人?”转过头来,只见库玛娜手摇檀扇,笑道:“哪能有人?爹爹,你敢情是给今晚的飞贼吓慌了,到处疑神疑鬼!”也先面色一变,忽而哈哈大笑。
库玛娜力持镇定,用力挥扇,只听得也先笑道:“中华气候与我们胡大不相同,凉秋九月,咱们那里已降冰雪,这里却还闷热。原来是你的扇子扇直微风,倒教我多疑了。”说罢又是哈哈大笑。他可不知,库玛娜也是先见了帐幔飘动,这才抢过扇子扇的。只因她手法快极,也先又正好转过头去斟茶,所以没有觉察出来。
库玛娜心中暗暗埋怨叶雨尘如此之不小心,只听得也先又道:“我而今已传令全军,若非有我亲笔文书,加盖将军帅印谁也不许接近燕朝皇帝。我又把军中的十二勇士,全都调到虎帐防卫,任飞贼有天大本领,也不能再闯进来啦。另外还有个燕朝的御林军统领张宰相,我早就听手下说过他的名字,从昨日之事看来,他果然是个男儿,若能将此人降服,比我帐中的十二勇士都要强得多。好在他受了箭伤,不须多人看管,我才能把二十勇士都调了过来。”
也先笑道:“待我平定了中国之后,自立为皇,儿啊,我做了皇帝,你就是公主啦!”
忽听得外面已打了三更,库玛娜笑道:“爹,时候不早,你也该休息啦。你明日还要行军,要打下京城,你才有皇帝做我也才有公主做啊!”也先笑道:“儿说的是。”当即亲了女儿一下,离开女营。
也先一走,库玛娜松了口气,只觉冷汗已透罗衣,一面换衣,一面笑道:“叶家哥哥,你瞧我爹对你多好,你可放心啦吧!”帐幔内毫无声息。库玛娜又笑道:“我爹已走啦,喂,你快些洗澡吧,是不是水凉了,要不要再换一桶热水给你?”帐幔内仍是毫无声息,库玛娜道:“喂喂,你怎么不理我?”仍是无人回答。库玛娜柳眉倒竖,走近了去,伸手一触,却又不敢拉那帐幔,只怕叶雨尘已脱了衣服,赤条条的那可不好意思。又叫了两声,叶雨尘仍是不应,库玛娜怒气上冲,银牙一咬,不顾一切,双手一撕,猛地把那帐幔一下拉开!
这一拉顿使库玛娜惊得呆了,帐幔之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叶雨尘?仔细看时,只见帐幔后边,已给利剑割开,叶雨尘想必就是从割裂之处钻出去的,库玛娜这一气非同小可,心道:“我真是一时糊涂,悔不该让他把宝剑也带进去洗澡。”再一看时,只见地上还有几行小字,想是用利剑划出来的,那几行字是:“多承相救之恩,异日必有以报,时机紧迫无暇叙以前之事,两国相争更非君子论交之时,我去也!叶雨尘。”
库玛娜怒气冲冲,奔出帐篷,问外面守卫的女兵,叶雨尘已经去了多时了。库玛娜道:“你为何不拦住他?”那女兵尚未知叶雨尘是个男子,道:“她是跟你进来的,你吩咐过我们不准我们多言。她要出去,我们岂敢拦阻?”库玛娜气极怒极却是不敢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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