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轻微的一声轻响，一盏长明灯再度点燃。小小的灯盏托着明亮的火焰，不似寻常火焰，给人以宁静祥和的感觉，也亮在了一位白衣垂地的女子眼里。
云且的神情因这灯亮微微一松。这一盏灯的点燃，说明天道里师尊破碎的神魂又多了一丝修复的可能。
如果有人朝她身后回身一望，不难看到，在偌大的殿堂里，已经点燃了将近百盏长明灯。每一盏的火焰都静静燃烧着。
但只有知情的人知道，这种求天道机缘的长明灯，每一年只能点燃一盏，且点燃第一盏到最后一盏中途决不能熄灭任何一盏，否则前功尽弃。
也即是说，大殿中的女子为了这近百盏的长明灯，已在这里守了将近一百年。
同时，因为天道里的机缘是讲究守恒的，你为他人续灯，就意味着你将自己命中关于生死的机缘给了别人。对于仍需渡劫的修真者来说，片刻的生死机缘有时候可能就是陨落的结局。
感觉到一道视线紧紧锁着自己，云且抬眼看向大殿门前。
只见一人长身而立，银冠绯衣，依靠在朱红色的门前。面色如玉，眉眼间似有阴郁闪过，明明没有展露杀气，却能让人觉出无端的煞气。
墨如绯。
昔日的三大名门之一的墨门之首，也是天道魔子的新继承者，同时也是帮她抗住天地神第二击，险些命丧神魔大战的祭台上的……故人。
自那次大战后，墨子绯听了她的话，跟着她回到了神山，替她的师尊云源守灯。如果她从早坐到晚，他就陪着她从早坐到晚，一直到她要休息才会无声地离开。
云且其实不是很习惯，她习惯一个人修行，一个人独来独往。不过，似乎只有跟着她，墨子绯影子里的怪物才会安静下来，就连他的下属来找他也不会理会，久而久之，也没有人来找他了。
“噗”，明亮的烛火摇曳了下。等大殿里亮起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那么云源的精魂才会重新汇聚。
云且收回目光，不知是上次仙魔大战的后遗症，还是因为照顾长明灯太久没有合眼休息，她眼前一花。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稳稳扶住了她的腰。从殿外到殿内不过一息的功夫。
两人一对视，后者很快就垂下了眼。
“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担心你。”
墨如绯身上的魔煞之气，对于象征仙界纯净魂魄的长明灯而言，属性是相克的。也因为如此，他从来不踏入殿中。他知道，那样云且会不高兴的。
“嗯，我知道。你可以放手了。”云且定了定神，站好身，神情平静道。
墨子绯收回了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云且揉了揉太阳穴。
师尊云源在魂散前曾经说过，墨子绯不要命地被迫吸收了七情六欲魔神的恨意，虽然继承了他们的能力，但同样也吸收了他们的黑暗面。就在刚刚那一眼，她明显看到了他的眼里有恨、欲、贪、悲等各种的情感，附着在了她的倒影上。
——而他，把这些情感投注在你身上了。
在魂散前，云源的眼神复杂而悲悯。
——远离他，且儿。
她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一步，为了有能力与自己一同对抗天界神。
每天沉浸在多种情绪的折磨中，就算他的意志和精神再强大，常年累日，他又会撑多久呢？如果说在正式入魔前，他喜欢的是自己，那么入魔后他眼中的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呢？
——如果你不喜欢他，就杀了他或者远离他！
墨门的蛊毒弟子小青悲愤的脸庞历历在目。
云且闭上了眼。
——怪哉，怪哉。这人面前的路竟因为你变得模糊难辨。
和圣僧云游归来的弟子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墨子绯低着嗓子说话，一股煞气从眼底划过。如果给云源守灯意味着她生命再度受创，就算她再不愿意，那么他……
云且睁开了眼。
“墨如绯，等守完这些灯，你和我去蓬莱怎么样?”
墨子绯一愣，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眼中逐渐凝聚的煞气因为这一愣霎时消弭：“你不是想留在云门吗？”
“云门有云双他们在就行了，我打算去蓬莱修行更高的宁静之境。”听说那里的灵丹妙药很是神奇，早些年在云门的藏经阁时有翻到，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几种，抑制住他体内的魔气。
“只有你和我吗？”墨子绯小心翼翼地问。
云且看着他眼底的喜悦，忽地想到了他在魔化之时从魔池中出来，在看到她时，眼中扭曲的惊喜，轻轻嗯了一声。
墨如绯垂眼轻声一笑。
“乐意至极。”
在那一刻，他身上所有的魔障与煞气仿佛瞬间都消失了，只因为这一句肯定。世人都说他是魔，但是在这一刻，他更像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很多年以后，早就成为云门掌门的云双将云源的精魂送回到了天幕尽头，突然想起了几百年前前往蓬莱的师姐，那个总是在危机关头站在众生面前，即使是面对天地神，也毫不躲让的人。
心里想着，在一天祭祖归途上，他向首席弟子交代了一番，孤身前往蓬莱。
那里真的是一片仙境，所有人都其乐融融，黄发垂髫，往来耕织。在这里，刚刚踏足，内心就觉得宁静异常，十分适合追求宁静生活的人。
“你是说三百年前来这里的仙友吗？”被问路的老人指了指远处，一座比较远离蓬莱小镇的山，“他们在那里居住。”
云双道了声谢，正准备离去，就听老人在那感叹：“那个男仙友才来的时候，蓬莱第一次变天了，岛主差点以为魔族卷土重来，没让他们进来。是那个女仙友花了一百年才让他带来的孽障清散了些，岛主才勉强同意了。”
“活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有那么重的业障，能让天都变了脸，一看就是命中天煞的人。真是可怜！”
云双微微一愣，不知这声可怜说的是墨子绯，还是希望压制住他体内魔气的师姐。
刚刚踏入山林，一片精致的白色花瓣落到了肩头。
半山腰的的桂花芳香扑鼻。
云双不由停下了脚步，宁静许久的内心突然有了波动的痕迹。
——师姐，很喜欢在庭院里的桂花树下的梅桩练剑。
“你是谁？”毫无征兆的，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云双急急回身，未承想自己的修为竟能没察觉到来者的气息。
熟悉的面容，绯色的衣裳。
却多了分宁静与祥和，仿佛融入了这片大地的气质。
不同上次见面的阴冷与不屑，对方的神情很平静：“你是来看且儿的吧，跟我来。”
“墨如绯？”
云双难以置信这是当年先天煞命的玉面阎罗。
他跟着他，穿过了层层树林，来到了座庭院。
熟悉的庭院，熟悉的梅花桩，熟悉的白色身影静坐在石椅上。
云双的眼睛微微一热。
见有人过来，那身影放下书，回头，微微一笑，温柔如昨。
“云双，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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