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四年春，帝因暴虐无道屡遭朝臣谏议，一时间朝上朝下人心惶惶，民情激愤。
端王谢懿泽率兵镇压，不以强权，反以柔顺之道劝说之，安抚之。
百姓怨气将平，然以致坊间流言四起，言道端王胜王，晟帝非帝。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口口相传，愈演愈烈，引得端王被胞弟深深忌惮。
不过朝堂上的风，吹得进鹦鹉耳朵里，笼中的鹦鹉却不会告诉云雀。
山涧的雾气笼起一片翠绿的林海，影影绰绰勾勒出陇中秀丽宜人的身姿。
时有清泉潺潺而过，九曲百折，阳光下映照出琉璃的色彩，一一垂询嶙峋的山石，缠缠绵绵汇流进绿松石般幽静深邃的青潭里。
竹林里掺杂少女轻快的笑语，春禧提着裙摆欢欢喜喜地奔跑在前面，扬起半身尘土和裙后竹叶。
“阿母，快点嘛，待会儿水流干了看你洗什么衣服！”
年轻的阿母不理会她的嗔语，脚程非但未快，反而更慢了些。
抬眼望去，那少女并未气恼，却更开怀地笑了起来。深深浅浅的光芒散落在她清秀的脸庞上，映照出明眸里的笑意。
——
满城春色深几许，端看陇中清泉里。
一厢烟柳试璧色，常胜京都荷菊西。
春禧生于清泉北村，出生那天，恰好正值新春佳节之际，清泉镇向有闹春禧、贺阳春的习俗，故而取个巧，以春禧做名，亦有幸福吉祥，顺遂一生之意。
清泉镇民风淳朴，阿母十几年前身怀六甲，孤身来此，幸得村民照料才顺利产子。民问阿母生父何在，阿母只是眼神黯淡，摇头不答。
年岁见长，平静祥和的生活赋予少女内敛灵秀的气质，恰如一株细柳，垂下金缕，盈盈等待春日的勃发。
袅袅春风拂起阿禧水碧色的衣角，对襟处海棠花纹栩栩如生。云雁细锦衣清丽的光泽下，是少女挺拔清瘦的身姿，细软的腰肢堪堪束起，不胜盈握，走动间自有风情万种，青涩雅致。
“阿禧阿禧，南许姨姨预备你的及笄礼在那里办啊？”
“与你何干？”阿禧回头看他，眸中隐有羞恼之意，她生来七窍，心思灵巧细致聪慧，自然明白阿牛是何意。
阿牛脸红了红，委屈的不行，他也并非纠缠与她，现在竟连问一问都惹得她不快了。
“你不会是在等东头村的方善明向你提亲吗吧？那你怕是竹篮打水了，他考上了秀才，家中长辈正预备寻个城里小姐为他作配呢，”
阿牛不甘，忍不住提醒她说“他早就看不上我们了。”
念起儿时情谊，阿牛不由得眉眼黯淡，他没有读过书，亦不懂得，为什么年少时的无话不谈如今走到天涯两方。
那时阿禧看方善明的眼眸里是明晃晃的少女情怀，山头的槐花树下，满庭留芳，方善明偶尔也会回望，白净清秀的脸上铺陈着温柔青涩的笑意。
他故意转头不去看她，心却慌张的厉害。
春禧默然不语，她回想起放榜那日村头的约见。
少年宽厚的掌心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他说相信他，他一定会努力争取的，他要她等他，却并未言明如果失败了二人又该如何。
元月二十日，春晖灿烂，方家敲定令二子方善明娶城中富商之女徐令宜为妻，未避免生变，翌日完婚。
村中对于避免生变的说法众说纷纭，有人道是因为徐令宜心悦于表哥，拗不过家人，终弃一事无成的表哥，转而嫁方家。
亦有人言方家善明有一青梅娉婷清扬，勾的公子失了魂，宁愿绝食求死，却不愿娶徐令宜。
其中原因几何，终作后话。
赶巧的是，元月二十一日恰好是春禧的及笄礼。
喜乐锣鼓声敲得震天响，新郎打马从春禧家门前经过。
一墙之隔，两人异心。
春禧跪在地上，阿母柔软的指尖轻柔笼起少女的青丝，细细簪发。
春禧心中苦涩，久久失神，连绾青结束都未能回魂。阿母拍拍她消瘦的肩，春禧似有所感地抬头，只望见门前一闪而过的红色衣角，马蹄扬起的灰尘，在无人问津中悄然落下帷幕。
春禧的生活自此一如往常，如同一汪深邃的湖泊，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她曾以为读过些诗书，与方善明也算志同道合；曾以一腔孤注一掷的柔软心肠，渴望得到他的回应，最终却亲手摔碎了举案齐眉的幻想。
彼时她尚不明白，阶级的跨越会加速人心的变质，可惜这只是她人生的小小开端。
那朵爱情的海棠花，注定裱在墙上，成为细枝末叶的点缀。
年岁匆匆，秋意恼人。
春禧河边浣衣之际，河水倒映出少女清秀的脸庞，皮肤白皙细嫩如泠泠月光，清丽秀气。
她并非传统的美人脸，小小的面庞上因为些许软肉而显得天真娇憨。鼻头微钝，细细弯弯的眉毛笔墨铸就，映衬着大而圆的眼眸，无端多了些稚气无辜。
水润的眸光里仿佛凝着一整个春天的温柔和纯净，偶有狡黠笑意，便是夏日里流动的磷磷星河。
她不多娇艳明丽，却胜在动人耐看。牡丹之资纵然摄入心魄，然芙蓉笑面更令人心旌摇曳。
上游正有一群婆妇说天道地，不过是些杂七杂八的琐事。
从东头的志怪谈到北头方家的内事，原来方善明娶徐令宜不过三月有余，便喜而有孕，两家长辈倍感欣慰。谁料那方善明不肯继续寒窗苦读，日日醉心于寻花觅柳之道，几日后便想抬进一名叫做揽香的小妾，却因此闹得家宅不得安宁。
如今僵持难下，徐令宜竟气的闭门不出。
婆妇说得有声有色，眼珠偷偷看了看下游的春禧，见她无所谓的模样，一时也失了讲述的兴趣，默默转到另一个话题上头去了。
要说阿禧心中毫无波澜，是绝对不可能的。
曾经月下约誓，相知相许，心意赤忱如火，仿佛可以焚尽一切不公与懦弱。那年海棠灼灼，青涩也成为一种独特的薄荷香味，胜过多少浓情蜜意，巫山云雨。
而今满地离愁灰烬，终作相别怨侣，终生长思。
神思惘然之际，春禧回头，听见阿牛焦急的呼喊声。
“春禧，你…你快回去看看吧，你家好像来了一些了不得的人，穿锦衣，带绣刀，神气十足，活像年画里的门神呢。”
春禧愕然，手里的衣服骤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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