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思冷着一张脸颤颤巍巍地她走到两处停棺的中间，垂在两旁的手握成拳，她绷紧着身体往棺材里看，映入眼帘的景象还是吓得失声尖叫踉跄着后退痛哭了起来。
“爹爹～”
谢思思捂住嘴巴放声嚎啕大哭，“爹爹怎么会变成那样？”
陈子爵被震得心口一滞，快步走向谢思思，当他垂头看向两具棺材里的情形时，饶是做了心里准备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声音颤抖带着震惊的怒意道，“为官之人不可滥用私刑，更何况是刑部！牢狱中竟如今黑暗龌龊！”
棺材里谢老爷一身囚衣没一处完好的，上半身鞭痕血肉翻飞到模糊，伤口处带着白色脓水，怕是用的盐鞭，当真残忍之至。
谢老爷面色乌青灰败口眼鼻都滲着血，胸口处更是用烙铁烫出了一个大大的血窟窿，双手用了夹刑肿胀断裂，两处脚踝似是被脚链磨得一圈血痂。
可以说是浑身没有一处好的皮肉，陈子爵实在不敢想当时岳父大人是怎么熬下来的。
没请人来给老爷夫人整理遗容，确实是孙管家办事不利，他也受了打击精神恍惚得很。
想他照顾谢家祖孙三代人，到临了谢家败落，孙管家的心是肝肠寸断不比谢思思少。
谢思思双手攥着放置爹爹的棺材，眼神带着滔天的恨意，“那群人心如蛇蝎哪里还管爹爹是不是清白。”
“官官相护，官场的黑暗实在非我所能想象的……”陈子爵眼睛泛酸心中滋味万千，他一心想考取功名报效朝廷，如今却只觉失望至极。
对一个手无缚鸡之人用动用如此酷刑逼供，只为草草结案，陈子爵只觉得当朝的宋丞相
“也是我没用，找了几个友人官阶低微帮不上忙……”
谢思思嗤地凄惨一笑，浑身像千万只蚂蚁在心头啃噬，“连方清朗就没能救得了爹爹，又何况你……”
陈子爵缩在衣袖中的手握成拳，眼前浮现起方才马车里两人相拥的场景，心拧成一团刺痛着。
方清朗出来别院从前厅经过，预备给谢老爷谢夫人上柱香再离开，碰到哭得喉咙嘶哑的谢思思。
他抬脚跨进去，孙管家见了连忙躬身行礼，还未开口说话便被挥了手打断，“无需多礼，私下随意就好，我来给伯父伯母上柱香。”
陈子爵听了声音转过身来躬身作揖，“将军～”
方清朗拿过孙管家递来的香，眼神回了一下陈子爵，走向牌位前跪下磕头上香。
还站在停棺处的谢思思头正匐在棺材沿上默默垂头哭泣，等到方清朗上完香起身，她才回正脑袋眼神凌厉地盯向他。
方清朗转过身子时二人两两相望神色凝重紧张，终觉不妥，方清朗压着嗓音低沉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谢思思扑簌的眉睫带着泪珠，颤抖着，“你说得轻巧！”
“若是牢狱中是你爹爹娘亲，你还会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吗？”
“……”方清朗面色一沉。
陈子爵被谢思思说的话惊出一身汗，连忙出声，“将军一番好意，思思你莫要说这些了，咱们去后头换丧服吧。”
谢思思却不理会陈子爵的话，她神色冷厉带着不甘的愤恨，“你莫要再来谢府，更不要找谢陆，爹爹娘亲走了，我不希望他也被你害！”
“你！……”方清朗握紧拳，他知道谢思思心里也不好过说话口无遮拦，牵扯到谢陆，他心中总归带着怒气的。
“思思！”陈子爵惊呼出声，他疾步向前对着方清朗躬身作揖，“思思一时受了打击心神恍惚说话随意……”
“大小姐！”孙管家也急忙上前劝解，“您误会方将军了！”
“方将军是谢府的恩人！”
“若是没有方将军帮忙，老爷夫人的遗体怕是都运不回来，府中办后事也都是将军派人打点的，大小姐您莫要胡闹了。”
孙管家长叹一口气，“您和少爷都该懂些事了，那样老爷夫人也会走得安心些。”
谢思思撇过头擦眼泪，她冷哼一声，“爹爹娘亲哪里会安心！”
孙管家看着谢思思摇头叹息，又转头对着方清朗卑躬屈膝，“将军莫要怪大小姐，大小姐她……”
“无碍，我并未放在心上。”方清朗说，“此刻我还有些事要办，府上还需孙管家吃力费心，谢陆那边我让小武盯着。”
“老奴知道，老奴会照看好少爷的。”
方清朗颔首点头，穿过谢思思看向陈子爵，“子爵兄，先告辞了。”
陈子爵受宠若惊点头，“将军慢走。”
可谢思思心里不痛快，“你走就莫要再来了，谢府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谢陆也是！”
谢思思咬着唇说得刻薄，“你去与你的丞相千金成亲去，莫要再来招惹谢陆！”
“我们开罪不起，开罪不起你们任何达官显贵！”
“思思～”陈子爵拉住谢思思的衣袖低声央求着，“别说了。”
正抬脚跨门的方清朗听了谢思思最后一句话身子一顿，冷静的脸上变得难看起来。
眉头耸动一下，才冷冷说了句，“我与他的事不劳你费心！”抬脚出了门。
谢思思神态哀愁，嘴里荡漾着一抹划不来的苦涩。
在马车里听到张长风对方清朗的对话，让她沉寂枯死的心燃起了一丝焰火，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爹爹没了，娘亲也没了，只剩下谢陆一个亲人，谢思思不想连最后一个亲人都没了。
谢思思没有去别院看谢陆，陈子爵陪着她披麻戴孝跪在灵堂里烧纸守孝。
大厅里除了火盆纸张燃烧的声音再无其他，与往日热闹喜庆的谢府大相径庭。
一整日下没有一个人上门来祭拜，谢老爷谢夫人生前施米施粥捐银钱做了那么多好事，身后却无人问津，到底还是寒心的。
宣州城里富甲一方的米商在牢狱中畏罪自裁的事情传了个遍，市井里茶余饭后纷纷嗤之以鼻，仇富心里让老百姓早已忘却秋收时的困窘是谁化解的，个个背后戳着脊梁骨骂奸商。
方清朗一路听了个大概，他回了一趟官署才得知宋怀民入宫呈上供词结了案，连带着十几个脱不了干系的官员一并处置了。
还不到夜间轮值，张长风还在官署里没有入宫，他早已把官署当了自己家，平日里除了休沐看娘亲几乎不回城外那个家。
看到方清朗往后头书房去，张长风跟上去，“将军～”
方清朗皱额蹙眉正在思索着，突然被身后人打断，他抿唇一脸凝重，漫不经心说道，“你怎的在这里。”
“交代你的事可有办好？”方清朗一直让他暗中观察大皇子行迹。
张长风怔愣一下，一时没想到方清朗会问他这些，回答得也十分局促，“属下一直派有侍卫日夜守在他的府邸外，大皇子他的府邸也有数名随从暗卫把守。”
方清朗神色不变，“继续盯着。”
“是。”
张长风回答完也不离开，只是默默地继续跟在方清朗身后。
进了书房，见他还跟着，方清朗抬眼扫了他一下，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明明是疑问句，方清朗却是肯定的问道，“想说什么便说，我从不曾见你这般扭捏支吾。”
“属下…呃……”
“我……”
张长风眉宇一缕淡淡的愁绪躁动，“谢府里还好？”
“谢思思可有再大哭大闹？可还伤心不已？”
方清朗拿信件的手突然一顿，他脸上带着不解的诧异看向张长风，想从他的脸上探究他话中的意思。
张长风额头上冒了一层薄汗，他的脸庞轮廓线条分明开阔，虽貌不似潘安不如方清朗俊美无俦却也是英俊倜傥，身形魁梧宽阔且高大，一双黑且深邃的眼睛看久了会让人觉得是一条忠实的犬狗。
行事粗旷模样正气十足的他，此时在方清朗的面前，说话间带着小心试探与揣揣不安，他两手握紧腰间的长刀，“将军～”
方清朗有些看不懂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副将，他明明最是直来直去潇洒不羁的，拖泥带水不是他的作风。
不想再听他说下，方清朗直接开口打断，“长风，我知你心中所想是什么！”
“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谢思思她已嫁作人妇，你此举只会令你难堪更令身边的人难做。”
“不是，我……”张长风脸上浮现出一抹难堪的神色。
方清朗把手中的信件藏于胸前，转身神情严肃地看着张长风，说道，“我知你心意。”
“我与你同岁，却总觉得你比我思虑良多心性成熟，你虽热情性子随和却内心比常人敏感……”
“今日这番话想必你也是深思熟虑过，可当初是你拒绝的她，若现在又为了一己私心去招惹她，毁了他人姻缘，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张长风捏住刀柄的指节泛白，疯狂的念头像野兽侵噬着他的大脑，马车里亲密无间早已烧得他不能正常思考，现下被方清朗迎头浇上来的一盆冷水，透了心凉。
“我还有事要入宫，今夜轮值还是严密部署。”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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