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中练习那些祭祀、步摇、琴棋书画之事，已经两年了。
我越发懂得自持，对所有事都不动声色。更准确的说，是那个悲喜交加过的我，已经死在了十五岁时的燕河边。
我爹在边房前的紫薇树下，跟一个年轻男子在聊着些什么，男子转过身来，颇为英俊，但是缺少了林宇轩身上文质彬彬的感觉。
该死，两年多了，我怎么还会想起林宇轩。
此时江紫玥从边房出来了，她明晃晃在勾引着那个男子。她愈发美丽，仿佛出世的仙子，却又带着妖孽的气息，危险又迷人。
她是对那个男子感兴趣吗？
挺好的，如果她喜爱那个男子，我会推他们一把。
我的人生和尊严，早在燕河的泥泞中被林宇轩踩碎了。通过两年的修心养性，我发现我心中再无想要任何事的欲望，我想，我只是个没有想法的、会行走的玩偶而已。
那晚爹跟我说，会在中元节灯会后，安排我和谢鄢景见面。
我点点头，说道：“听爹安排就好。”
中元节灯会我穿上了得体的行礼服，在燕河边的台子上宣布灯会的开场。燕城各家各户的小姐们都开始慢慢往河里放花灯，河上便煊璨如同银河。
我下台后到了酒肆的阁楼，和几户大户小姐例行聊天、浅酌，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我便离去了。
我对那些充斥着暧昧的河边花灯自是毫无兴趣的，哪怕我看到江紫玥穿得异常妖冶，上了谢鄢景的船，我想的却是，也好，有谢鄢景在，江紫玥会挺开心的吧。
出阁楼后，我吩咐奴婢给我换了身日常的衣服，带上了面纱，往另一边的小夜市走过去。
我喜爱人间烟火气。
小夜市人还不多，尽是摆摊的小贩，有糖人儿，有喵喵叫的小猫，还有蝈蝈……在丞相府，爹虽说让我的娘们能养宠物，可是从来没让我养过动物。
我走近去看小猫，有一只猫咪，竟长得和林宇轩照顾的小野猫长得七八分相像。我不禁想起了林宇轩，也不知道小猫现在是否安好。
好多年了，小猫还在的话，辈分要比我们都高了吧，那就是猫爷了。
随后，我听到一个铜铃般的女声：“夫君，这只猫咪，跟家里的小紫好像呀。”
我转头，便对上了林宇轩的眼。
他眼里是错愕，是惊喜，也是失落，各种复杂的情绪流转于他的眼波中。
但是我的眼里，大概只有云淡风轻。
我主动走了过去，开口说道：“林公子，很久不见。”
而后没等他回答我，我便看向他旁边的女子，那就是谢氏了。她长着圆圆的娃娃脸，眼睛也是浑圆浑圆的，身高约莫跟我差不多，衣服看得出来是非常普通的麻布，簪子更是看得出来做工粗糙。
相比起来，我的平常服饰，都是绫罗绸缎，连我戴的面纱，都是来自于礼部尚书庆贺我生辰的礼物，上面点缀着玛瑙珍珠。
我对着谢氏浅浅一笑，和善地说道：“想必是林夫人了。燕城灯会甚是热闹，林公子、林夫人一定要玩得尽兴。”
谢氏一脸好奇地看向林宇轩。
林宇轩脸上布满着不知名的情绪，他对我行了个礼，随后说：“江小姐几年未见，林某未曾想到江小姐仍记得林某。”
他转头跟谢氏解释道：“江小姐乃江丞相之女，也是我小时的同学。”
谢某好像不太满意这个解释，她忍不住语带讥讽地说道：“夫君在家里几年所画之画，幅幅柳叶眉杏眼小嘴，我还觉得好奇呢，今天一见，奇了怪了，看到画中人了。”
我不顾他们的电光火石，只是淡淡说道：“林夫人怕是多想了，燕城女子多是柳叶眉杏眼小嘴，林公子在燕城求学多年，自是有些被影响的。”
林宇轩的脸上满布着恼气，见我在场也不好发火。
过了一会，谢氏还是不愿停下讥讽的态度，她接着看我说：“不知道江小姐可曾婚嫁？”
我冷冷说道：“未曾，但这倒不劳他人关心。”
她好像在这时扳回了一局，像个战胜了的公鸡一样昂首挺胸，拉着林宇轩示意要去别的地方逛。
她语带兴奋地说道：“那江小姐可要多去燕河旁了，今天燕城的公子哥们都在，说不定能捞个好郎君。”
林宇轩差点把闭嘴写在脸上了，随即他看往我的眼睛，说道：“家妻不太懂礼节，还望江小姐多多包容。”
我呵呵一笑，捂嘴说道：“那林夫人也没有说错，看来燕河能求姻缘这事，邹国都知晓呢。”
这时逝去的回忆突然又攻击了我，我又想起他在燕河旁对我那些冷淡的话，我便不想再多说了。
恐怕他也想起了燕河边的往事，才会在我说燕河二字的时候，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绕着夜市街走了几何，我在入口处又再次看到了林宇轩，但是林夫人不在，林宇轩一个人坐着看着夜空。
星空绽放出一把又一把的烟火，爆开瞬间仿若白昼。
他转身看到了我，我才仔细端详到他的脸容，比告别时瘦削了些，不知道是褪去少年仅有的稚气，还是生活确实苦了些。
他定定看我，主动开口说：“江小姐，夫人实在是无心之举。”
我只是淡淡回答：“林公子也莫放心上。我未曾在意。”
转而他又说：“江小姐，别来无恙？”
我的心确实落了一拍，既然三年前绝情离去，这刻却又问我三年过得怎么样，他不觉得这问得多此一举吗？
我用玩味的眼神看着他，冷冷说道：“甚好，一如往日所说，做些丞相府的事儿。林公子可好？”
他眼眸深沉了一下，接着回答：“也如往日所说，做个工部小官，管些土木清闲事。”
然后他紧追不放，眼中却是红透，他直接冲口而出问道：“但江小姐若是甚好，那为何笈礼之后，又未曾嫁？”
我一愣，未曾回答。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话失礼了，他低下了头，低声说道：“林某失礼了。”
我看着他的眼神却只有云淡风轻，我淡淡回应道：“也无事，婚娶之事，终究要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便不再说话。
长久的沉默里，我的青春瞬间崩塌，没有暧昧，也没有欲拒还迎，只剩漫长过往里，一点点黯淡的星光。
二十岁·连理枝
与谢鄢景第一次见面，是在燕城大酒楼的阁楼。
他眼神像荒漠里的秃鹫一样凌厉，看我仿佛只是看着同僚，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名为情意的东西。
当然，我也一样。
我直截了当地开口，跟他说：“谢将军想必是听从谢大将军的安排，来与慕儿成亲的。”
随后我话锋一转，不给他留任何回复的余地：“谢将军不必视我如同妻子，视我如同军师、同僚便可，大家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夫妻这般只需在外人面前演一下就好了。”
“谢将军必是有心仪之人的，慕儿不会阻拦，只需按照我们爹的安排，完婚后将军想纳妾或是搬离寝室，都没问题。”
谢鄢景听了我说的话，仿佛也毫不意外，他用平淡的眼神掠过我全身，回应道：“我明白。”
我对他点头示意，接着说：“明白就好，回家后我会跟爹说我们两情相悦，尽早完婚，你便可尽早纳心仪之人为妾。”
他眉头紧锁，眼中却是有几分疑惑，他开口问我：“江小姐是否也有心仪之人？”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我眼光毫不躲闪，我淡淡说道：“不必考虑我，既然嫁作你妻，我自然而然会做好该做的事。”
聘礼如约上门，将军府确实豪气，延绵整个花园，都是大大小小的聘礼，将军府的下人忙碌地进进出出，谢鄢景的弟弟谢鄢初也来了，帮着谢鄢景打理些聘礼事。
谢鄢景自是不愿意亲身做这些打理之事的，正如我对选嫁衣也毫不上心一样。我们的嫁娶，仿似市集里的交易，只是一个相互成交的过程。
谢鄢景寻我一并在丞相府的花园里散步，说来跟他也没几个话题，榆树学堂所学的知识，也大多被我抛于脑后，唯独是老嬷嬷教我祭祀、茶艺之事，仍记忆深刻。
我便跟他一边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小时学礼之事，他也该感到无聊罢，但是他真的是天选的将军长子，就像我是独一无二最合适做丞相长女一样，我微笑着跟他说这些事，他竟能演出深情看我的眼神。
不知不觉走到了边房前，我一眼便看到了江紫玥，她依然是美丽妖冶，整个花园，只要她在，所有的花朵都黯然失色。
我便喊住江紫玥，跟谢鄢景介绍她。
他们早就认识了，可是在我面前却装得都不相熟，其实真的没必要，我又不介意。想来挑嫁衣这种无聊事儿，可以找江紫玥陪我一去，等她相中哪件衣服，我可以先行给她买下，等谢鄢景纳她为妾，她也不寒碜，心里应该也不会难受。
我可巴不得谢鄢景能直接娶她作妻，我是喜爱上了这种不需跟多一个人生活的日子。
但是爹从来不给我这个选择，就像我明明说过喜爱紫红的衣服，我娘急急忙忙地捂着我嘴巴，说不合适一样。
哎，也没所谓了，我这几年也做得挺好的，外面的大小姐们，每个见我都毕恭毕敬。
循规蹈矩有个好处，就是犯错几率会特别低。
说干就干，我约了江紫玥去嫁衣铺选嫁衣。
江紫玥却用充满攻击的语言跟我说，我怎么肯定谢鄢景喜欢她的选择。
傻嘛，他连你人都喜欢，你的选择他会不喜欢？
当然，这个话我不能说出口，如果我把婚娶之事搞砸，爹怪罪下来，我跟江紫玥都吃不饱兜着走。
我叹了口气，说：“紫玥，无论你选什么，我跟谢鄢景都是会联姻的，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这是无从改变的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做的只是嫁过去，其他的事，我不会管。”
明白了吧，我在暗示你了，让我顺顺利利嫁过去，之后他纳你为妾，我也不会管。
她却是一脸失落。
真是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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