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眠追了许久，那蜜蜂终于飞进一家小小的铺子。那铺子只开了半扇门，门前摆了许多花卉的盆栽，一股花的清香从铺子里蔓延开来，方才她拐到这条街时便闻到了这股淡淡的香气。这香气很是清新，不像她从前待过的烟花之地的那一股浓郁的艳香一般，让人不排斥反而还想吸吸鼻子再仔细闻一闻。
眠眠看着那家铺子有些犹豫，这时，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子从那铺子里笑语嫣然地走出来，与她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位生得清秀却让人看着赏心悦目的梳着妇人髻的黄衣女子，两人在铺子门口闲聊了一会儿，双丫髻女子笑着走了。
黄衣女子正要转身回铺子里，忽见躲在角落里偷看的眠眠，于是向她招了招手。眠眠想起方才走出来的双丫髻女子，于是向黄衣女子走去，只是在店门口停下了，再不往里踏一步。
黄衣女子也没有介意，她轻笑着蹲下身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了？你爹娘呢？”
眠眠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好漂亮，就如天上的星星一般灿烂，又像一汪清泉，通透而明亮。
“我没有爹娘。”眠眠想了想，又怕她误会，连忙又补上，“但是我有哥哥！”
那黄衣女子如变戏法般，素手一转从手中捻出一朵小花来，眠眠顿时惊讶地瞪大灰眸。将小花插在眠眠的辫子上，在触碰到眠眠的一刹那她突然愣了一下，她认真地端详起眼前的小女娃来，素手轻抚上她的面颊。
眠眠警惕地后退了半步，没有说话，皱着眉灰眸直直地看着她。
黄衣女子并没有在意她的警惕，她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眠眠，莞尔一笑开口道：“小丫头，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的话让眠眠有些在意，她小心地后退几步转身跑开。脚下如风，小小的身子在人群里如鱼在海里一般穿梭，她照着来时的路往客栈跑去。
待她跑到客栈门口时才安下心，双手撑着腿弯下腰大喘着气，正抬手擦汗便见林子夜和闻人玉两人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
见她在门口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林子夜走过来问她：“你去哪儿野了？”
眠眠抱上他的腿，软软抱怨道：“方才碰到个奇怪的人，所以跑回来了。”
腿被小孩双手环住，林子夜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拍了拍她的脑袋提醒道：“东阳城最近不太平，你不要乱跑了。”
“嗯嗯。”眠眠点了点头，想起方才那奇怪的黄衣女子，她低头看去，那小黄花依旧簪在她的辫子上，如在枝头一般鲜活。
一旁的闻人玉笑了两声，拍了拍眠眠的肩膀，嘴上却嘲笑着：“眠眠你以后若是走南闯北的可不能一直这么胆小呀，要像你玉姐姐一样胆子大谁都不怕！”
“像你一样胆子大闯进别人老窝去然后被抓？”林子夜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闻言，闻人玉挠头讪笑：“在小丫头面前别拆我的台嘛！”
于是她又转移话题：“眠眠，我的师门中有个与你一般大的小师弟，若是你以后在华羊山上学艺，说不定还能碰见他呢。”
眠眠果然被她岔开话题，歪着脑袋抬眸看向她：“为什么？”
“华羊山上的迦南宗也就是你哥哥所在的师门与我高玄派自来是关系极好的，所以每年都会各派一名弟子交换两个月，今年正是我那小师弟去迦南宗。”
眠眠点点头，没想到这两个门派还有这种规矩。
“好了。”林子夜牵起眠眠的小手想外走去，他回身叮嘱闻人玉，“记住我说的，去多买一些朱砂和黄纸，最好有桃木或柏木画上符挂于床前。”
“知道了知道了。”闻人玉摆摆手表示自己深知如何画符。
眠眠是见过林子夜画符的，他们赶路来东阳的时候，途经一些城池，会有寻常老百姓一听他是迦南宗的便送一些小钱请他画一些祛病符或是挂于床头的驱邪符。这确实不失为一种赚点小钱的好活。
回到客栈，林子夜先是将她放在了床上，然后将路上买的朱砂与黄纸摊平在桌面上开始画符。
画符需全神贯注，眠眠也不好去打扰他，一时房间里只有毛笔在黄纸上勾画沙沙的声音。
眠眠趴在床榻上撑着下巴看着聚精会神的林子夜。他的墨发高束着，袖口扎紧，一身墨衣尽显身段。他的眉头皱着，那垂下的眼睫如鸦羽一般，眠眠暗自摸了摸自己的，心想他的眼睫怎么看着比她的还长呢？
哥哥的手可真好看，不过虽然看着骨节分明的，经常被那手牵着的眠眠却知道，那常握剑的右手手心长着不少茧。刚开始牵着她的时候还有些痒痒的，后头才慢慢习惯。
林子夜对她一直很好，她开始便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人，直到看到他和别人的相处她才发现林子夜在外人面前就是个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冷漠的人。
这让眠眠对他的信任更加深了几分，从前她便如那蝼蚁一般地活着，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死活，在那烟花之地里做错了事被饿一天还是好的。现在有个人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给了她别人所不及的偏爱，这种感觉不禁让她产生一种依赖却又有些害怕，她怕这一切来的容易也去得容易。
这份爱是因为他口中的师姐她的娘亲，可是若是到最后她不是她师姐的孩子怎么办？他会不会收回那份爱呢？
思及此，眠眠的鼻头一酸，眼眶一热，视线逐渐模糊。
正走神，那厢林子夜已经画好了符，他走至床头将那柏木符挂于勾床幔的铁钩子上。
见她走神，他蹲下身才想调侃她，却见小女娃睁大的灰眸里荡起一层水波，红红的，惹人心疼。
“怎么了？”他抬手揩去她眼眶里流出的泪水，他最怕她哭的，第一次见的时候便措手不及。
眼前的阴影笼罩了她，她才发觉林子夜已经蹲在她的面前。眠眠吸了吸鼻子，从床榻上坐起，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若我不是你师姐的孩子，哥哥还会如今日般待我吗？”
林子夜愣住了，是的，他从没想过若姜眠并不是师姐的孩子，若这只是巧合，他还会不会对她照顾入微。
见他愣住，眠眠忽然想通了，她为什么要纠结于这些问题呢？如若哥哥如今还只是因为他师姐的孩子这个身份才对她照顾，那她何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让哥哥更喜欢她，就算最后她若真的不是师姐的孩子他也不会将她丢弃。
“哥哥，我会努力让你喜欢我的，不只是因为我是你师姐的孩子。”
看着眠眠坚定的眼神，林子夜想告诉她其实开始确实是因为师姐的孩子的原因才对她特殊。可是经过这半个多月的相处后，林子夜心里是对这懂事的小丫头确实多了几分真心的。
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时候顺其自然就好，在以后的相处中，她会知道他的心意的。
于是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小丫头年纪不大心里倒是会藏心事了。”
眠眠嘟着嘴摇了摇头甩开他的手，抬手摸着被捏过的右脸，认真道：“哥哥不能捏脸，脸会被捏大。”
“噗！”林子夜被逗得笑出了声，那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缝，“你以为你的脸是面团子？捏一捏就能变形了？”
被吐槽了眠眠也只能偏过头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就是不能捏嘛……”
“好好好，不捏了。”林子夜起身沿着床沿坐下，抚着眠眠的脑袋轻声道，“这东阳城不太平，今晚我和你玉姐姐出门，你就乖乖地待在房里，床头有我为你画的符，你会很安全。”
“嗯。”眠眠顺势靠着他的手臂乖巧地点了点头。
夜幕悄然降临，林子夜在房里点了几盏灯，他开窗看了眼楼下的街道，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
他回身看了眼床上沉睡的眠眠，将桌上的符咒贴身携带，拿上佩剑小心地开门出去。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床上的眠眠睁开了眼，她转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从床上坐起。
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抬眼看向床头的柏木符，眠眠叹了口气，既然哥哥让她不要离开房间，那她就好好待着吧。
只是长夜漫漫，周围一片寂静，东阳不如南边鸟虫多，到了晚上也“热闹”，窗外只有偶尔两声虫鸣，眠眠有些怕这样的环境。
过了许久，她突然听见外面的声音嘈杂起来，有人在木板上跑的蹬蹬声，木门上的窗纸映着外面微弱的烛火光。
“怎么了？”
“快跑！有鬼啊！”
“怎么回事？！”
“呜呜呜——爹！爹！”
“小子你快跑吧！你爹已经死了！”
门外的喧哗让眠眠不知道怎么办，此时她的头顶、门外皆是人们的脚步声叫喊声。
她不安地缩在床榻的角落里，浑身裹着被子只露出个头。林子夜白日的时候明确说过让她不要离开房间，可是门外的人叫喊着，她怕若是人跑完了，整间客栈只剩下她一人，那鬼会不会找上她？
抬头看向那挂在钩子上的柏木符，眠眠紧闭着眼暗自祈祷那符最好有用，千万别让那鬼怪近她的身。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喧哗声终于散去，整间客栈静悄悄的，似乎客栈里的人都跑空了。
此时的眠眠控制不住自己抖了起来，连大气也不敢喘，只盼望着林子夜赶紧回来。
忽然，大门和窗户被一阵风啪得吹开，几盏烛火也被瞬间扑灭。
房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那透过窗口照进来的隐隐的月光。
眠眠吓得浑身一哆嗦，屏住呼吸，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只得僵着身子缩在角落里。
门外的木板咯吱作响，一双红色的绣花鞋映入眼帘。
那绣花鞋跨过门槛轻飘飘地往房里走了几步，突然，那绣花鞋停住了脚步，几滴鲜血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尤为明显。
眠眠闭着眼动也不敢动，只听那边忽得轻笑：“小丫头怕什么？”
那声音又尖利又轻飘飘的，如梦魇一般能蛊惑人，眠眠赶紧捂上耳朵，不敢看也不敢听。
忽然的，她的鼻间又闻到那一股熟悉的异香袭来。
“放过她，她是外来人，与你无冤无仇。”
那声音！是白天时遇见的怪女人！
眠眠壮着胆子睁开一点眼睛借着月光向声音的方向看去，不看还好，一看便吓得她惊叫出声。
原来那穿着红色绣花鞋的是一消瘦的红衣女鬼，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而方才听见的滴答滴答声便是来源于她手上拎着的人头。那人头被拎着长发在风中飘荡着，眼睛瞪得如玲一般，显然是死不瞑目，眠眠的视线正好与他对上，她吓得叫了一声。
那女鬼转头看过来，她的眼眶里居然是空荡荡的没有眼珠子。
眠眠想躲，可是身后便是冷冰冰的墙壁，她躲无可躲，只能埋着头躲进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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