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绛京。四月十六。
雍府宅邸,如日中天的下书台中丞雍群,雍大人,如今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中踱来踱去。
数日前,他收到一封密信,信上虽只写了寥寥几字,但分量却仿佛重若千担,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信上拢共七字,“皇帝陛下病重矣。”,来自雍群大人的暗探耳目遍布皇宫内外,本来密不透风的皇帝病情,也很快传进了雍群大人的耳朵。
这可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如今滕王年逾二十七,却仍未之藩,且有其母何贵妃,大司徒何赟以及其背后的何家助力,近些年来何贵妃也越发地得宠,在后宫只手遮天,便撺掇起老迈的皇帝废立太子,而皇帝也曾多次透漏出要改立太子的想法,皆因太子向来闇弱,加之皇后早死,朝中仅有右丞相录尚书事的房衍为首的一干清党支持,看起来毫无威慑,更无继承大统的潜质,最多就是个中庸之辈,更何况何家还暗中渗透进了禁军,一旦皇帝有所不测,届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雍群这般八面玲珑心思缜密的人很快便意识到: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选太子还是滕王,其实是个伪命题。
真正的关键在于倒向清党,还是投靠何党,一个代表下层士族集团,一个则是外戚,真正水火不容的两派。而这二者中间还存在着一个X因素,那就是要命的钟党。
若要形容钟党,四个字足矣,“四世三公”,顶级高门。
而钟党的标杆人物、民众的精神领袖、太师、文定公钟赋,钟大人,其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九州大地皆是故交。
眼下钟太师没有做出任何表率,更没有任何要站队的态势。
也许是老资格不屑于站队,也许是尚在考虑,但眼下的节骨眼上,清党也好,何党也好,都将竭力争取钟党的支持,一旦钟党入局,胜算只在弹指之间。
让雍群心急不已的是,因数年前庇护杨岑,纳下这投名状后,他被视作了钟党的一份子,眼下何党的王仆射,清党的张御史近日都代表各自的势力来拉他入伙,或让他劝钟太师选边,弄得雍群焦躁不已,然而几番试探下来,这钟老爷子也不下定,坐如龙钟,让雍群更是左右为难,心急如焚。
一来这万一太子党或滕王党日后上位成功,自己先前这僵持不定的态度,指不定就被新皇打成骑墙派,终生说不定都无法再被重用,甚至是远离权力中心也说不定,二来自己可不是钟太师那般谁也不怕得罪谁也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自己这小人选边站队是必然命运。
一步错步步皆错。雍群不敢怠慢,此事干系过大,甚至有危及雍氏一门后世荣华的可能,雍群忽地想起远在江右的那个倒霉蛋兄长,雍楷。若雍氏必然面临选边站队,那么这鸡蛋也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死磕,至少要保住一条退路,而雍楷就是他雍群的退路。
当然,雍楷若选错了队,就证明他雍群选对了,若雍楷落了难,那雍氏一门的主权就将彻底掌握在他手中,雍群的如意算盘已打好,只待东风烧起一把旺火。
想到这,雍群立即修书一封给远在江右的雍楷。
信上书:“吾兄,见字如面。久未见兄,更思念之。今吾于山中围猎,行至半途,风云突变,见一狮一虎争斗于林中,久不分胜,弟观之,思与为兄立一赌约,兄可愿押注否?若兄胜之,弟愿寄其负者之皮毛与兄长尔,弟于京,盼复。”
因担心送信的信使窃信泄密,雍群不得不用了一些暗语,风云突变意指陛下有危,狮乃草原之王,代指滕王,虎乃百兽之王,代指太子,两虎相斗,请君猜谁胜谁负,猜对有奖。
他料到雍楷如此聪明之人,想必一眼就能看出这信中所指,也不得不做出选择。
他赌对了。
不多日,这封信便出现在雍楷的堂上,打了雍楷一个措手不及。
彼时雍楷正被温旬的婚期备礼弄得焦头烂额,首尾不相顾,正困顿不已时。下人恰巧送来信件,待雍楷启信读完,瞬间困意全无,冷汗如雨,浑身颤抖不止。
雍楷脸色大变,赶紧叫停,叫来温旬、雍顾议事。
甫一进门,雍楷便令关好门窗,封死窗户,温旬雍顾意识到大事不妙,依令照做。
“今日叫你们来,是有要事相商。”雍楷顿了顿,说道,“今日所提及之事,断不得外传,都听清了么。”
“诺。”温旬、雍顾面色沉凝道,雍楷旋即拿出那封“家书”,传阅二人。
温旬、雍顾赶紧接过观阅,不数刻,二人便已读完。
良久,雍顾抬头看向雍楷,疑惑道:“这二叔多年不来信,一来信便是这狮啊虎啊的,又叫您猜谜下注?这是何意?”
“愚钝。”雍楷佯怒道,“温旬你来给他解释一下。”
“旬驽钝,未能理解雍群大人是何意。”温旬秉手道。
“竖子!你这哪是读不懂他二叔的谜语,都这个时候了,还藏什么拙?”雍楷气得拍了拍桌子。
雍顾迷茫地看向温旬道:“怎么,你真知道二叔在说什么?”
“也就是猜到了几分而已。”温旬拍了拍雍顾的肩。
“既然如此,不妨大胆直言,这四下已被我遣散,你尽管说罢。”雍楷看着温旬道。
“诺。”温旬于是不再推辞,他拿起这封信,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道,“风云有变,意指天下局势将更迭,恐是当今圣上积重难返尔,而这狮,草莽之意,却出现于山中,意指至今滕王未之藩,有争夺百兽之王王座之意,而这百兽之王嘛……”
“就是太子!”雍顾终于反应过来。
“正确。”温旬继续说道,“雍群大人是想跟府令大人赌最终是太子登位还是滕王登位,不管府令最终押注了谁,他都会押向相反的方向,这样便可保皮毛周全,覆巢之下仍有完卵。”
“妙啊,二叔这真是好文采,竟然能想到作这般暗语。”雍顾不禁给雍群翘了个大拇指。
“你这二叔向来诡计多端,钻营附会,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修书来问我站哪一方,你二人认为,该如何应答?”雍楷看了雍顾一眼,又扫了扫温旬,方才徐徐问道。
“今太子势弱,天下人皆知,只有右丞相尚书令房衍等清派人士的坚定支持,可谓势单力薄,而滕王二十七却不之藩,帝王所瞩,尚且有司徒何赟何家相助,何贵妃把持后宫,无论怎么看,显然都是滕王更有胜算。”雍顾分析道。
“嗯,在理。”雍楷思索了一阵,又见温旬不作声,便问道,“温旬,你有何见地?且说说看。”
“旬……”温旬看向房内的烛火,“旬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雍楷挥了挥手。
见那烛火摇曳几欲熄灭,温旬回过神来说道,“如今的局面恐怕还不到要站队的时候……帝虽有疾,然紫微星尚明,不可妄下天数,二来太子虽弱,自古立幼废长是大忌,兼有仁爱之称,顺应民心,又得右丞相房衍支持,帝恐难下定决心废立。而滕王虽势大,但为外戚又实为高门,若滕王篡夺天下,则寒门人心尽丧,朝内高门将无一盖过何家,何家顺理成章成为天下第一权臣,势必引起朝野动荡,如此一来,钟家这京师第一的高门,岂能袖手旁观?因此这关键的棋子,实不在太子,更不在滕王,谁强谁弱都得看第三家的脸色。”
“那如若钟家真的倒向了滕王呢?”雍顾眉头一皱,深思道。
“钟太师,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士人领袖,要他屈居他人之下,实为难办,且何家若真倚靠了钟家上位,那么掌权之后第一个下手的,便是钟家。”温旬摇了摇头道,“因此钟家不到万不得已必不会倒向滕王,但眼下帝王之心不可测,大局未定,钟太师下不下定,都是稳操胜券,因此不疾不徐,待天数有变,再落子不迟……”
烛光忽的熄灭。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