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不知何日起,林妹妹床头总有一面水镜自晚间浮出。不映人像,倒有一山,无水,无草,无木,止一猴,甚怪。
黛玉数次入其中,偶有交谈,渐熟。
“你这猴儿,怎的会说话?”
“俺老孙乃齐天大圣,说个话算甚么?”
“齐天大圣?哼,好个威风的名号。不知道的,还当你站在天顶上,而不是压在这山底下呢。”
有了交集,黛玉也会带着吃食来看他。只是有一次,她提着饭盒过来,却见那猴面前多了几个果核。
“你从哪儿找来的果子?”
猴子咂吧咂吧嘴,意犹未尽的样子:“来了个小娃娃,精贼,帮忙摘个果子还得拿东西换。”
黛玉定睛一看,自己昨天放在他旁边的香囊却是不见了。当即发怒:“我昨儿给你的香囊,你今儿就给别人了?明儿你再想要我的东西,可就不能了!”
那猴奇怪地看她一眼:“香囊?我让那小娃娃放我身上了,免得被风吹着。”说着,还挪了挪位置,果真在他身底下。
黛玉摔饭盒的手一顿:“那你……?”
猴子也正烦呢:“那小娃娃拔了我几根毛,说是要做毛笔,混帐东西,把俺老孙当什么呢?!”
黛玉放下饭盒,哼唧两声就走了,也不管那猴子在后边叫唤。
往后,黛玉也渐渐习惯了那猴子的存在,只当家里多了张嘴罢。
猴子也挺高兴,歹着机会就跟她讲他当年的事。见她不信,还嚷着会有个和尚来找他,带着他去西边取经。取完经他就带她与王母那摘桃子吃。
黛玉仍不信,任谁都不会信一个被死死压在山底下的家伙——还是只猴子,能有多大能耐。
可她还是会想象,恍惚间也能看见一只提着长棍的猴刁直直闯进云层之上的地方。老君练的丹,他要吃;玉帝招待客人的酒,他要喝;王母种的桃子,他要摘——这般的人物,真真是鬼神也挡不得!
然,又怎会是那个家伙呢?黛玉从盒饭中挑出一块肉来,想了想,又放了回去。罢了,看在那般有趣的故事的面儿上!
她是没想过那猴子会离开的,压在山底下还能去哪儿呢?
可他偏就是走了,穿着虎皮做的衣裳,扛着故事里的棒子,降了匹白龙马就真和一个和尚离开了。
也许只是做玩呢,饿个几天就回来了。
第一天,他没回来。
第二天,他也没回来。
第三天,他还是没回来。
第五天。
第十天。
第一个月。
半年,黛玉来了一处据说特别灵的佛寺,一个人。
“你们是有通天能耐的,怎的拿个书本子都得让别人跑腿儿?跑腿儿也就算了,还得施个白脸和尚?好呀,不是自家手底下的人还不放心呢,点只猴子护着又做甚么?大猫、狮子、鹰鸟,哪个不比猴子好?”
说着说着,她便拿出帕子拭泪:“你们这几尊大佛,整日里慈悲来慈悲去的,和只猴子过不去也不怕丢了脸面?怎的,伸伸你们的贵手,是会夭寿呢,还是有违佛法昵?只是可怜了我,整日里担惊受怕的,折腾死人。”
她收起帕子,在庙里倔驴似的等了三月,直等到贾老太太派人唤她才离去。
又一年,黛玉拆了那猴子的饭盒,用绣了金锁的帕子把水镜遮上了。
不久病重。
病后三日,上吊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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