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汽车驶出市区之后,马路两边的景色也渐渐有了变化。高楼大厦不断从眼前穿过,柏油马路渐渐变成了硬化的水泥路,40码的公交车行驶在乡道上,也显得有点颠簸。车子驶过,马路上的尘土飞扬,日复一日的车辆行驶,道路两旁的芒果树也是无奈地披上了尘土外衣。公交车上大部分是一些从市区回来的中老年人。几个阿嬷讨论着今天是大润发还是华润万家的菜便宜,熟悉的乡音让他心里舒缓了一些,同时马上赶回家的心情也急迫了几分。
他在进村的路口下了车。向着家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之前还是急切的心情,一走到村里突然发现自己变得紧张了,似乎是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村里的变化。和几年之前相比,村里可谓是大变样。进村的地方立起了大大的大理石牌坊,上书“九牧流芳”,好不气派。村里的路也加宽了,现在是四车道。这几年自己没回来,村里人也盖起了独栋小别墅。路旁安起了一杆杆太阳能路灯,垃圾桶隔十几米就有一个。路上也没有飘散着零碎的垃圾,看来村民的素质提高了很多啊。就这么走马观花的看着,他遇到了一个面色红润,穿着得体的老者,看见来人他却有点不好意思将头别过去,想快步走过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些该面对的,早晚逃不掉。他自认为自己犯事做了牢,在普通人眼里这就是个坏人了。在一般人的认知里,大家对这种人都是不怎么待见,当然倘若当事人心理正常的话,也会不好意思面对别人吧。
他几乎要和那个人隔开好几米了,但是那古稀老者似乎是认出了他,叫了一句“哎呀,你是林昆小子吗?”他见发小的爷爷已经认出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躲的了,何况也是老熟人了。于是便答到:“是,我是。肖爷爷,好久不见呀。”
被叫做肖爷爷的老者一下反应了过来,这孩子这是刑满释放,从牢里出来了呀。他耷拉着的手向前伸了伸又放下去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前后打量着男子。男子虽然看起来有些清瘦,但是身上的肌肉很结实。整个人虽然在牢里改造变得有些沉默,脸上的表情有些寡淡。但是眼神看起来更成熟了。他不再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五官立体,棱角分明,似乎是有了一点男人的样子,嘴角和下巴上也慢慢长出了粗硬的胡须。
“出来了好呀,出来了好呀,怎么没有提前通知家里人吗?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吗?”
“嗯,是的,肖爷爷,如果我提前说的话,省得我爷爷奶奶整天盼着我回来,害得人担心。这样也能给爸妈一个惊喜。”
肖爷爷长呼了一口气叹到,。“你这孩子。”
“小昆呐,要不你先回去吧,你看村上人也多,看见你回来了,不得缠着你聊一会儿。这都下午了,早点回家和家里人聚一下,替我向你爷爷问好啊。”
男子感激的看了肖爷爷一眼。确实自己一个坐完牢的人回来,村里人肯定议论纷纷,这条路上看到了肯定会缠着自己,免不了一阵客套寒暄。早点回家确实比较好。这几年探监的时候,也听到父母提及肖爷爷经常上门探望爷爷。肖叔叔向来注重人情往来,常到家里走动,时不时给老人带一些礼品。还是很小的时候就听爷爷讲过,当年爷爷是村里的老支书。是爷爷大力支持,促成了肖爷爷他女儿和村里穷小子林安鸿的婚事。
后来林安鸿两口子也很争气,发愤图强,在国家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抓住了发展机会,从一个小小的旅游鞋代工作坊变成了闽省最大的鞋服公司。
女婿发迹了,老丈人自然也跟着享福。连带肖爷爷家里的直系亲属也都给安排进了女婿的公司。早在七八年前女儿就把肖爷爷两口子接到了林家村上的大房子里,说是他父亲年纪大了,请这两个保姆照顾衣食起居。肖爷爷的子女都有好工作,衣食无忧。老人也就每天乐呵呵过日子,每天就在村里面找着别人闲聊,喝茶,打打牌,日子也算得快活。
男子见状,便向老人告别,飞快的向家中走去。索性一路上再也村上人闲荡,算是避免了一些尴尬的场景。
当他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只见大门开着,但没有看见父母。家里和三年前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想到进村一路看过来的自建别墅,他心里有些酸酸的。自己非但没有给家庭做出贡献,反而给作为老支书的爷爷脸上蒙羞。不过事已如此,也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他走进去了,“爷爷,爷爷”,。片刻之后老者含糊不清的回答说,“谁呀谁呀?”
听到爷爷的声音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了,跑到房间里带着哭腔说,“是我呀,爷爷”,男子一把扶住了爷爷,紧紧握住他的手。爷爷这才反应过来,“哎呀,你,你回来了呀。小昆呐,你受苦了。没事了啊,没事了,以后一切都会好的。你还年轻。”
他印象中爷爷从来不会这样,至少他小时候爷爷不是这样一个容易动情的人。那时候爷爷一身正气,敢怒敢言,村里后生也都对他有几分敬重。在村里面说起林国兴,多少人会竖起大拇指。可是啊,爷爷已经80多岁了。他老了,好几年前又偏瘫了。只能拄着拐在家里面挪步走走。男子注视着爷爷,温柔的眼眸里又有一丝丝的悲悯。眼前的耄耋老汉,早没有当年的威风。瘦弱的他倚坐在藤椅上,费力的抬起头。斗大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一张嘴里甚至找不出来一颗完好的牙齿。他都怕自己要哭出来了,于是连忙转移了话题,不想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之中,他向爷爷问道:“我奶奶和爸妈去哪了,怎么下午了也不在家里?”
老人清了清嗓子说道,“振业他们去田里干活去了,你奶奶也帮忙去了。都这会儿了,应该快回来了吧。”。“爷爷你好好坐着啊,我出去找一下他们。”话音刚落,林坤的父母和祖母都回来了。听到动静的林昆一转头便和三人目光相接,一时间屋里的人都没有说话,兀自望着对方。最后还是林坤开口了。他对着刚进门的三人说:“我回来了,爸。,妈,奶奶”,奶奶刚放下干活的锄头,便一把抱住孙子。老人身子微微颤抖着,轻轻的拍打着孙子的肩背,“回来好啊,回来了好呀,我们都好想你啊。”老人自言自语一直说着话,轻声抽泣着。最后还是林坤的父亲林振业,笑着说,“妈,妈呀,你干活身上衣服脏了,要不咱们等一会儿再抱吧。小昆原来你也是,你妈妈和妹妹探视了你好几次,你怎么没有提前告诉他们?”一下子父亲就打破了沉重的气氛,一家人也就不再沉浸在悲伤之中,气氛活泼起来。
母亲陈丽华,是一个聪慧明理的女人。他看见儿子回来了,也没有表现的过分高兴,淡淡的打量了儿子几眼,便向众人说道,“我去给昆崽做点饭吃,你们先聊着哈。”林坤看着母亲向厨房而去的身影,母亲穿的旧校服沾满了泥土,头上长出了丝丝缕缕的白头发,成天在日光中劳作而晒得黝黑的皮肤。母亲也才是40出头的人,怎么看起来就像个老太婆一样。今天说起来是个高兴的日子呀,可是他心里一点都不得劲。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装作眉飞色舞的讲着松江市和路川镇这三年来他眼中看到的变化,也给家里人分享了一些牢房里的趣事……
不一会儿母亲就将好几道菜摆上了桌,“谁也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我们这一天都在地里忙活着,也没有特别准备什么菜,你就凑合着吃一下啊。”。林坤笑着对母亲说,“没事,妈妈做的我都爱吃的”。当菜都端上桌之后,一家人开始坐着吃饭。父亲还是和以前一样,干完活喜欢喝两口地瓜烧。奶奶呢,看到孙子回来了,一个劲往他碗里夹菜,说让他吃这个菜,吃那个菜。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一下子回到了童年。那个时候真好啊,父母年轻,爷爷奶奶身体也还硬朗。那时候,还是小孩子的他会因为吃到的鸡腿比妹妹的大一点而高兴,也会因为写作业导致晚上没看到的动画片而懊恼丧气。一家人在愉快的氛围中吃完了晚餐。父母也没有和他过多交谈,只是说刚回来了,到处适应适应,先休息一会儿。
晚饭过后,他在房前屋后转了几圈又去自家的田地里看了一看。回到家里认认真真的洗了一个澡,颇有几分向过去告别的意思。洗漱完后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的关上房门。三年了,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父母也经常打扫,所以房间里面也很整洁干净。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回来时带着包裹,他把行李包的拉链打开,将东西一股脑的倒在床上,看看里面到底是些什么。看了看都是一些稀疏平常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有意义和价值的。他把那些东西又装进背包里面,他想把它们放在里面,将这一份记忆永远的封存。就在他往里面放东西的时候,他手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于是他打开小夹层取出了那个东西。
是它!一串水晶手链,林昆把它攥在手里,一瞬间他就想到了谢雨彤,那年的妈祖文化节,那个美好的秋日。一下子他陷入记忆的漩涡中,沉醉于过去美好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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