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玉米虾仁猪肉馅的生云吞，一碗切成丁的番茄，一大碗滤了杂质的鱼汤。
清晨的阳光依次跳跃过这一种种食材，最后欢快地刺得在厨房忙活的胡庭烈睁不开眼睛。
啪！百叶窗被拉上。
花椒油混合着芝麻油气愤地在砂煲底跳脚，脾气大的蒜末加入了争吵，成丁的番茄还没来得及搬好凳子看戏，就被迫加入其中，贡献出自身鲜红的汁水。鱼汤无奈入内调停，脸都红了，才得这些食材一会儿的消停。
不大一会儿，微红的鱼汤也开始咕嘟咕嘟，将香气传遍了整间屋子。
一个个圆滚滚的云吞掉进了咕嘟的鱼汤里，上下翻腾。旁边的煎锅又响起滋啦响声——一个蛋失去了脆弱的蛋壳，落在滚烫的煎锅上，透明的蛋白一点一点出现焦褐。
砂锅被从炉灶上取下放在隔热垫上，一个外表被煎的酥脆的荷包蛋卧在鱼汤上，一把小葱和少许胡椒粉点缀其上。
忙碌了一个小时的胡师傅满意地收起了架在一旁的相机，拿起勺筷，享用起这一份番茄鱼汤云吞。
先喝汤，鲫鱼和番茄的鲜美伴随着滚烫的热量让味蕾又爱又恨；咬一口云吞，虾仁和猪肉毫不掩饰地展示自己的弹牙与细软；再啃一口荷包蛋，吸满了鱼汤的荷包蛋迸发出难以想象的热烈荤香。
随手点开某博，热搜榜第一后面点缀着一个黑红的爆——g市澜清江惊现浮尸。点开大图，有市民第一时间上传了图片，那赫然是一具男尸，再想点开大图细细查看。
看不了，被夹了。
与此同时，胡庭烈接到了一个电话。
“老板，昨天晚上店里来了个穿着警服的鬼，进来了也不说话，就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盯了我一晚上，我今天早上看到新闻才……”
“你把朝露香点上，我等下过去。”
“公门中人，好大一条鱼。”声音是完全不同于电话的雀跃。
胡庭烈换上了冬季潮男三件套——黑外套灰裤子篮球鞋。出门的时候还戴了顶帽子，加个口罩。
香水混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是宝格丽大吉岭茶混医用消毒水。
胡庭烈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对门的套间，门忽然开了，走出来的人刚好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睛让胡庭烈想起了狐狸一族所在的雪山，传说在云雾缭绕的山巅会盛开一朵极美的雪莲，那双眼睛比雪莲还要美上三分，冷上三分，眼尾的泪痣并不妩媚，反而更添疏离。
纯白的灵魂，不匹配的煞气，隐隐笼罩的功德之光。
是个医生。胡庭烈如此判断。
电梯里，胡庭烈突然感觉有点不自在。狐狸灵敏的嗅觉让他清楚地嗅到这位新邻居身上的宝格丽大吉岭茶的香气，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清冷。
女人在电梯门开之后率先走了出去，黑色细高跟每走一步发出的清脆声音，都像是敲在了胡庭烈心上。
到店里之后，胡庭烈看见那个警察的魂魄散发着功德那浓厚的金光，却也缠绕着如同实质一般的煞气。
“说吧，托梦带话还是跑腿？”
“带话50，托梦500，跑腿3000起步，上不封顶。支持现金微信支付宝银行卡，拒收冥币。这位警官想要哪个？”
“我死的时候身上只有50块，我老婆只是个老师，两个孩子都在读书，家里没有闲钱。”
警察的声音嘶哑至极，像是被人弄坏了嗓子。
“我来的时候听说功德挺值钱的，我的所有功德都给你，你……”
“成交。胡氏杂货店一贯的宗旨是只要报酬到位，就一定让客人满意。不知这位警官要我们做什么呢？”
胡庭烈收起了吊儿郎当。
那个警察将手插进腹腔内，掏出一团沾着血和肉块的胶卷。胡庭烈面不改色地看着这惊悚的一幕。
“帮我把这份胶卷交给g省的督导组，避开shi长李文东和市警署副局长陈伟峰。”
“你就没有什么想给你的妻儿？”
“放心，不另外收钱。”
那个警察惨白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紧紧攥着湿透的裤子，青筋暴起。
“可以的话，给我的儿子买一个铠甲勇士，给我的女儿买一个芭比娃娃。给我老婆买一件新的羽绒服。”
“没问题。”
g市警署，会议室。
“陈队死亡时间初步判断为昨夜凌晨二至三点，尸体无明显外伤，呼吸道和肺均有大量积水，胃内及血液均检测出大量酒精。”
“根据陈队妻子的口供，陈队是昨夜十一点半左右接到一个电话，说是以前警校同学来了g市旅游叫自己出去聚聚。”
“但是据我们调查，陈队2004年毕业于y省警官学院缉毒班，同年毕业的36个人，至2014年有33位均牺牲于边境缉毒线，只有陈队和另外两位完成任务功成身退，另外两位一位被调去了s市且昨日并无进入g市的记录，一位因残退出警察队伍在g市开了一家小饭馆，均不符合陈队妻子的以前同学来旅游这一说法。”
一个年轻的警官双手撑在电脑桌上，“综上，我认为陈队的死不是意外。”
“痕检科再次去案发现场采集江水标本，确认江水流速流向，必须确认陈阳的准确死亡地点，侦查科对陈阳家周围的人展开走访调查，调取周边商铺的监控，务必找到陈阳那个所谓的多年老同学，还有，做好陈阳家属的抚恤工作，网络上的渔轮不可任其发展。”
右首的副局长双掌交叉握拳，缓缓地开口下着一项又一项命令，他低着头，无人能瞥见他眼中的漆黑一片。
“算了，我亲自去安抚陈阳的妻子。都去工作，别他妈跟个傻.逼一样杵在这！”讲到最后的声音陡然提高，众人面面相觑。
会议室很快走得只剩下副局长一个人，半开的百叶窗将正午的阳光分割成一条一条落在男人脸上，光暗相错。
“陈局，昨天下午下班的时候你是不是叫了陈队进你办公室啊？”
门突然被打开，刚刚汇报那个年轻警官倚靠在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会议桌前的男人。
“是，怎么了？我叫他记得去后勤科领这个月的物资补助，这跟案情有什么关系？于昊你是不是闲得可以？”
“诶，陈局别生气，的确没关系，就是想问一下。”
“滚。”
“好嘞。”年轻警官吊儿郎当地关门，门关到一半，突然提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陈局，省里督导组三天后就到了，您是副局长，得好好准备可别丢了我们市局的脸呐。”
“滚。”
另一头的胡庭烈正在店里暗房把那卷胶卷晒出来，“有了权利的人还真把自己当神了。”
厚厚一沓的照片，记录了这个繁华祥和的城市令人发指的黑暗。
仔细用信封装好，收进外套的内夹层，拉上拉链。小徒弟在以朝露香为引给陈阳消去身上的煞气，魂魄带着煞气去投胎下一世极易早夭。
“你乖乖在这待上七天，等这小子帮你把煞气消了再去投胎，不要乱跑，被鬼差当恶鬼抓去我可救不了你。”
“那我怎么知道你答应我的事情有没有做到。”陈阳有些许不满。
“放心，我会给你下一道法诀，让你看到那些烂虫怎么一个个被剔干净的。中午了，我饿了就先走了，你想吃什么跟这小子说一声让他给你点外卖。”胡庭烈一边说一边掐起了手诀，往陈阳脑袋上一弹。
胡庭烈提着大袋小袋的菜艰难地合上后备箱，一抬头就看见早上那位冷美人邻居面无表情地快步走向电梯，后面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徐韫！我都说了小媛只是我妈朋友的女儿我真的不喜欢她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哦豁，人在道上走，瓜从天上来。胡庭烈不动声色地靠近俩人，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我信，但是我想和你分手。”徐韫见实在甩不掉这人，便在电梯前停了下来，依旧面无表情。
“谈恋爱半年，你在七夕那天送了我一个香奈儿的包，一条宝格丽项链，我明天会用同城快递送过去还给你，你再算一下这半年我和你出去吃饭看电影的费用，把账单发给我，我a回给你。李总，大家都是成年人，好聚好散。”
胡庭烈提着那些坠手的玩意儿终于挪到了到徐韫身边，“小姐，能麻烦你帮我按一下电梯吗？”
“我好像跟你住同一层，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你了。”
这句话终于引得那个西装男正眼瞧了胡庭烈，年轻，长得好看，一股子狐狸精的气质，这是他对胡庭烈的评价。
“我当你为什么这么坚定和我提分手，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徐韫皱起好看的眉毛，颇有些莫名其妙。
胡庭烈当时就不干了，“你自己一身绿毛就觉得所有人都是妖怪，呸。。”
回到家的胡庭烈把被内涵的怨气都发泄在那堆食材上，扒皮斩件切块看得人一阵心惊肉跳。
翻出早上用过的砂煲，洋葱蒜片伴着热油舔香锅底，大块的鸭肉炒到皮微黄，就一气下切好的生姜，胡乱拌上酱油蚝油加点水，盖上锅盖听它咕嘟咕嘟冒个半小时的泡。
速食的蔬菜蛋花汤包用开水化开，焖好的米饭拌进砂锅里。胡师傅连筷子都懒得拿了，一勺米饭一勺肉地迅速抚慰自己被外头寒冷打击的心灵。
“嘶~啊！”胡庭烈从最里的牙肉上拔出一块尖锐的碎骨，一阵铁锈味瞬间糊了他满嘴。
幸好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打包一下拿去楼下喂猫倒也不算浪费，胡庭烈咬着团成团的餐巾纸一边给自己止血一边如此想着。
下楼扔垃圾顺道拿快递的时候又碰见了隔壁的冷美人。徐韫显然是被胡庭烈肿起的腮帮子吸引住了视线，没等她开口，胡庭烈就对着她举起了手机。手机备忘录上有一段字:
“医生你好，我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被骨头插进了最里面的牙床，半个小时了还在疼，很难说话，这个要怎么办。”
“这个，不是大问题，含一点盐水消毒一下创口，实在疼的不行的话可以吃一点布洛芬。一晚上就差不多能好了。”
能好，才怪。
胡庭烈第二天一早是被疼醒的，牙龈又肿又红又痒又痛，昨天晚上弄伤的那块牙肉也肿起一块，疼得他嘴都张不开。
当他躺上牙医的床的时，他觉着自己像一条脑袋被钉住的黄鳝，而徐韫就是那个拿着菜刀的厨子。
“你这个是昨晚被碎骨弄伤的位置伤口没有消毒，导致伤口和智齿一起发炎，我给你做了个简单的清洗，你等一会儿缴费拿了单子去门诊那里挂两天消炎针，吃两天的药，这几天饮食一定要清淡，等炎症下去了你再过来拍个牙片，看看需不需要拔了这个智齿。”
“靴靴徐医生”这是疼的话都说不清了，一双多情的狐狸眼对着徐韫眨巴眨巴，“会_很贵吗？”
“私立医院你说呢？”徐韫坐到电脑前开起了处方。
胡庭烈依旧对着将近四百的缴费单感到肉痛无比。
生活不易，狐狸得送快递。
胡庭烈戴着口罩扛着一个大箱子上陈阳家的时候刚好碰见了来找陈阳妻子做进一步调查的于昊。
“现在送快递的素质都这么高了。”于昊眼瞧着胡庭烈将近一米九的离去的背影腹诽道。
“是爸爸送的芭比娃娃！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呀。”
小女孩举着芭比娃娃兴致冲冲，陈阳的妻子却摸着那件羽绒服，眼眶盈满了泪水。
捂着腮正打算去买菜的胡庭烈在一个小巷子里被几个男人堵住了去路。
“啧……嘶。”不能装逼，牙还疼着。胡庭烈将帽子往下拉了拉，转身欲走。
一把刀抵住了他的后腰。“我们老板有事找你。”
“救命啊！”算好了于昊找过来的时机，胡庭烈顾不上牙疼，大喊。
于昊就真的如天神下凡一样出现在巷子口，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摸了一条木棍，“别动！警察！”
那几个男人果断不纠缠，向巷子的另一端跑走了，独留一个胡庭烈捂着腮蹲在地上一耸一耸。
牙疼真特么要人命。
“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于昊扶起了胡庭烈，以为他是被那些人伤着了。
“没……事”胡庭烈不太习惯跟人身体接触，轻轻甩开于昊的手。哐当一声，一个铁制小牌从胡庭烈口袋里掉出来，于昊下意识地看去。
胡庭烈看着那个小牌上沾着的血迹，只觉得牙更疼了。
于昊手快一步将小牌捡起，翻看之后，眼神突然变得没有一丝温度，“这位先生，我是g市警署刑警队侦查一科于昊，现怀疑你跟一宗杀人案有关，请你跟我回警署接受调查。”
很好，这是不信任自己想拉多一个人来保证那卷胶卷真的能到督导组手上。
胡庭烈认命地跟着于昊回了警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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