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惬意的时光使梅兰妮小姐的心情大好,哪怕只有她一个人。她也喜欢自己一个人。看看窗外忙于事务的人，她可是太舒服了。
——“吱呀”男人回来了。他脱下宽大的外衣又摘了圆了咕咚的帽子,，英俊两个字有了发挥的地方，挺直的鼻梁和锋利的眉眼,只是少了份坚毅，多了太多江南烟雨的水，优柔寡断。梅兰妮小姐也是，清澈的眼底也总是河川，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小欢,礼先生来家里做客了,他有说好久没见过你,要来看看你。”男人眉眼间笑的像朵太阳花,梅兰妮觉得这样的笑傻里傻气的,却总是看到笑容后心情会好很多。“小欢,好久没来看你啦,这毛色愈发的光亮啦。”也是,夸动物也夸不了什么,毕竟还是只上了年纪的狐狸。
礼先生是这附近有名的医生,手里握着大把医院的资源,男人也是在他介绍的单位工作的。从男人上了那艘危险的客船远航到达这里后,礼先生无时无刻不在照顾着他们。两人每天忙忙碌碌,偶尔也很清闲。直到现在,不声不响的日子过了七八年。
礼先生这次来还为梅兰妮带了上等的好肉,梅兰妮小姐盯着肉便听不到耳边的讲话了…
“这肉…不便宜的,礼先生也是华籍人都不容易的,这小欢都快被喂馋了,可怎么办。”
“我们一起养啊,一只狐狸而已，况且…还是只很漂亮很乖的狐狸。”
礼先生样貌很和蔼，有着比那男人强壮的身体和硬挺的五官，虽然两个人也算步入中年，梅兰妮小姐也快改称梅兰妮奶奶了。但是每个人都活的很舒服，或许很舒服…
“下周去海边吧,我觉得你会喜欢海的。”礼先生放下手里的咖啡看向男人,男人一愣:“海边?会很远吗。”
梅兰妮听到海却是浑身打怵，七八年前男人带着她从海的另一边过来。那时还遇到了很大的海浪和暴风雨…梅兰妮舔了舔爪子不愿再回忆。
“没有很远，我们也相处了这么多年，带你出去玩一玩，总觉得你有些事压在眼睛里，目光都不明亮。”男人笑了笑不讲话。
“有这个打算吗?不去也可以的。”礼先生真诚的目光掺进了紧张。
男人摇头:“没啊，我昨晚还梦到礼先生要带我去海边，所以比较惊讶而已。”男人推着轮椅自己走过茶几为礼先生倒了杯茶。
“那就下周定好了,到时候我开车来接你。”
男人笑得很开心。
起身时他抱紧礼先生“谢谢,这么多年的照顾。”
他知道礼先生对他的心意,他也很感谢,很感谢礼先生没有强迫和束缚他,他更感谢现在的安逸和不受风雪刮弄眉眼的过往。
礼先生回头看向男人:“你知道我的心意的，但是我屈服于世俗…”礼先生抬手端起了茶杯，没注意男人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但是如果可以，我想照顾你。”男人没有讲话，只是半晌后，茶都凉了，他才抬眼看向起身的礼先生，最后送到门口时还是没忍住问道：“海会很漂亮吗,那是在哪里。”礼先生看着轮椅上的人，毫不耐烦的将路线告诉了男人，最后二人分别在门口，男人才慢吞吞关上了门。梅兰妮立起了耳朵，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她一边看着男人给她切肉的手，一边听着男人的哽咽，怔在了阳光下。
下午本就晴朗的天突然开始阴郁，骤然聚拢的乌云和穿不透的阴暗使午睡的男人开始不安，他做梦了。
他梦到自己当初年轻时计划的关于药生的未来，因为药生在匪窝的那个晚上讲了很多，表述过自己并不喜欢女子所以四处漂泊。男人不甘，同时也愧疚。他把药生的死一股脑扣在了自己的心里。扣在了自己干净的灵魂上。
轰隆隆的雷鸣和打穿乌云的闪电在一个无声的下午响起了没有节奏的死亡之歌。男人做了生命里最后的梦，自他留学回国，再到北方寻找白狐狸以来，就再也没见过家乡，再也没听到过软绵绵的江南话。他计划了很多。却缺了主角。
他找的白狐狸是梅兰妮小姐的至亲，梅兰妮却一直都没有印象，毕竟很小时，那个名叫小喜的白狐狸就被卖给了北方的商人。男人妄图把家庭的缺陷在狐狸身上找回来，但是心里一直无力，也没有一点其他的索求。
对于礼先生的爱意男人接受不了，他没办法顶着失败的自己，没办法让逝去的父母看着自己现在的样子，更不想付诸行动于一场比年轻时更荒唐的恋爱，他更不甘，不甘屈服世俗却也不想奔赴没把握的爱。他迷茫，除了每天安逸的生活和放不下的小欢，他没有别的。甚至牵挂他的人除了去世就是没有了联系。
雨越下越大，男人说着熟悉的异国话开始问路，他开始发觉自己留学或许是只是为了这一天。男人带着狐狸上了出租车，断掉的腿一直在提醒着他什么，车子缓缓驶向一条孤僻的路，这路上的树很高，本应该很浓密的绿却在大雨下没有半点颜色。出租车到半路，男人将车中抑制精神的药吞了下去，“会困的…每次都是。”梅兰妮开始不安，她不是没有享受够安逸的日子，如果不出意外,她愿意自己直接结束生命，但是她不想看到那些悲伤的画面，那种可以直面告诉她她也很愚蠢，会牵挂牵挂再牵挂的画面。来不及了,车子马上驶向海边…雨还在下…
到了海边,男人麻木的双眼已经看不到江南烟雨的忧伤，只有呆滞…他艰难的在细软的沙中推着自己的轮椅，淋着暴雨。梅兰妮怕，但是拦不住。男人再次将梅兰妮抱起:“我们会幸福，会再相遇，我感谢他，感谢他给我爱情的缺陷点亮灯火…可是他逃了我的计划，可以救的，只要那天我不晕倒，都可以活下来…我们可以带着你回奶奶家，可以一起去爸爸妈妈墓前，我本是个英气的大家少爷，可是当我认识到我的爱情是缺陷时，我的天都暗了一半，后来父母的离去，我决定把你的家庭圆满…可是我又再一次灭了我的光,我的白月光…我只在那晚知道了，他不会嫌弃我是男孩子，他也想有个安安稳稳不会每天采药流浪的家。我连名字都来不及问起。小欢，小欢你听我讲，我没有光了，很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呜…礼先生并不想和我有结果，他要瞒着世俗，关着我的血肉，圈养着我的身躯，他要我以他为根，依靠他为自己不正常的爱做慰藉…”男人紧紧的抱着梅兰妮小姐，不知是泪还是雨的水打湿了她漂亮的皮毛，她知道男人要这么做，但是她没有任何办法。就像当时男人救不了药生一样无助…
男人将鼻尖抵在梅兰妮小姐的头上,泪顺着鼻翼温润了梅兰妮的头,这时她发现。有温度的泪不是暖的，是冷的，比那晚风雪交加的夜还要冷…男人放下了她，转头推着轮椅，碾过浸着雨水的沙，一点又一点的，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海水中。
梅兰妮小姐这时才发现时间流逝的真的很快，她老的听不到男人的声音，最后断断续续只看得到他在哽咽着喊着“我爱你”。她不知道这句话是讲给谁，她同那时风雪中的男人一样慌张，豆大的雨水把她拍的晕头转向，她甚至不知道男人在哪个方向淹没于海中，她怕水…她怕那无边无际的海浪。风雨交加。无人的海边只有妄图吞没礁石的海浪和一只趴在沙滩上的火红色狐狸…
当梅兰妮醒来，是凌晨望不到边际的黑，她端坐了一会儿。湿漉漉的身上和咸咸的海的味道随风吹的她犯恶心。再闭上眼睛,咸咸的…还有泪水。
过了几分钟，太阳又惬意的准备浮出远处的线上，雨早就停了，风也没了消息，像梦一般，太阳跳出海面,满眼的橘色让她出了神…远处波光粼粼的橘色是水，抬头如纱般的橘色是天,明明很暖，她的泪却冷的像冰一般，同样滴不穿厚重的沙滩…
当无边际的海变成橘色,当无边际的风雪被染上日出的光。两个场景在梅兰妮小姐脑子里不断重叠，她麻木了。
正午的太阳还在沙滩上与风浪嬉戏，礼先生开着汽车同昨晚的男人一样四处打听。礼先生打听的不是海，是牵挂七八年的爱人。当梅兰妮小姐眼里也没有了河川，她年老的目光才泛出疲惫。
“怎么这么突然，七年，整整七年不够吗。”礼先生和男人不一样,没有哭鼻子也没有变样子，只是手里握着那瓶洒的不剩几粒的抑制精神的药默不作声。当太阳淹没海水的广阔，礼先生的发丝都湿了几度，他用八年的耐心表达没有结果的爱意，却不觉得亏欠男人。他同样感谢那男人为他爱情的缺陷洒了光。某种方面来讲，男人救了他。对于男人的死，他心里或许是花了一笔，不知是浓是淡的墨，他弯腰抱起湿漉漉的狐狸：“感谢你们的陪伴，毕竟我的缺陷并不与他相填。”
梅兰妮小姐后来没有和礼先生离开，她不觉得他们是一路人，火红色的狐狸不会再有暴躁的脾气，年迈的她在海边踱步。她似乎感觉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牵挂，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却响着最沉重的声音，像古老的钟被敲醒般沉重，“你也老了吗。”
梅兰妮小姐不感兴趣于奇怪的声，她在男人死前没有经历过被牵挂的时候，最后她离开于第三个她没有见过的橘色的清晨。她死于自己的牵挂。
“我怕极了海水,像是本能,在他眼睛红肿上了那艘破烂的船开始,我就不住的发抖。那狂吼的风和强大的浪,我觉得我当时已经接近死亡,我甚至看到有人跌落船下,还有只会啼哭的婴儿也没了生命。我怕死,我怕傻小子死…我承认，我这一辈子下来变得越来越蠢，和愚蠢的人类一样，怕离别。会伤心会绝望会不安，或许他们不是愚蠢的，像蟹群放不下任何一只断腿的蟹一样我没办法自己孤独，而那只狐狸，只希望她不会来。”
——梅兰妮小姐
第二年，礼先生娶了妻子，礼太太与礼先生的相遇要多亏一只奔向海边的白狐狸，那白狐狸的眼睛里有着和梅兰妮小姐一样的河川。礼先生为白狐狸带了路便离开了，因为他始终留不住狐狸半分，最后像是放开了什么般，不再踏入那片海域，哪怕他看到了梅兰妮的尸体。似乎是年老了，白狐狸蜷缩在海边，咽唔着。最后在一个大雨的深夜同火红的身影被海浪吞没，当星星闪着光出来，海底也有“星星”泛着亮。是两只狐狸相拥蜷缩在一个尸骨的怀里发光。
此后的每天日出,一半的橘色映在北方驱走寒冷，一半的橘色跳出海面染红海水和沙滩，而太阳默不作声，安逸的挂在天上慢慢升起又缓缓降落。他们也不再害怕异国的海浪和北国的风雪。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