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桃花村后,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楚村长的家。围墙已看不出原本的材质,只见青藤爬满整面墙体,从院门到房门的小径是用斑驳的青石板铺就,雨天踩上去可能会很滑,但桃花村好像永远不会下雨。
“进来坐吧。”楚村长邀请李进和张春进了客厅。厅内除了一张八仙桌外几乎空空如也,三人依次在桌旁坐下。楚村长拍了两下手,偏厅里走出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妇,提着茶壶和茶碗过来为三人斟茶,然后又悄然离去。
李进不紧不慢地品着茶,和上次来时不同,这次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再对村里的饮食过分谨慎。张春见李进喝得津津有味,也试探着抿了一口,紧皱的眉头似乎也因这碗茶水松弛了几分。楚村长最为从容不迫,一口一口悠然饮茶。
李进喝完第三碗茶准备开口,却被村长抢先说话:“我知道李公子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
“...”
“别这样看我,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这只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但我也略知一二。”
李进笑了笑,并未表现出被猜中用意的惊讶,只说:“既然村长已经知道,那就更好办了。成与不成全凭您一句话。”
“不急,先喝茶吃饭,然后去见那位小老头再说。”村长说完,起身向门外走去,临走时还留下一句颇为玄乎的话:“生命中所有偶然,其实都源于命中注定。”
张春目送村长离开,一脸疑问地看向李进,似乎想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口说话。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但先冷静下来。我知道你心中充满疑惑。”李进一边品茶一边平和地说。
张春刚想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也端起茶慢慢喝起来。
“李哥,我就一个问题,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李哥吗?”
李进的动作微微一滞,似乎没想到张春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他沉默片刻,喝完手中的茶,放下茶碗看向张春:
“春哥,我一直是我,不要太惊讶,以后你就明白了。如果你下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我是第二个,爷爷是第三个,我的回答也依旧是,你会知道的。”
“我相信李哥。那么请问为什么我会是第四个?”
“如果你接住了那些桃花,你就不会是第四个了,答案就是这样。”
“感觉李哥这话等于没说啊...”
“这次过来可能要呆一段时间,但不用担心,外面的时间不会流逝。”
张春还想继续问,却被一阵风声打断,原来是竹龙小青回来了,嘴里叼着一个饭盒。
“送饭的来了。”李进笑着说,接过饭盒递给张春。小青似乎还有疑问,围着李进不停地飞舞,用小脑袋轻轻碰他。
“哈哈,小青,你是想问小黑在哪吧?”
李进这话一出,小青立刻定住身形,大眼睛盯着他。
“她这次过不来了,出远门去了,要不要见她得看你的选择。”李进摸摸小青的头说,“我们准备吃饭了,你去看看她好了没有,顺便告诉她,我们吃完就去找她。”
小青听话地点点头,还好奇地瞥了张春一眼,然后飞走了。
“吃吧。”
“好。”
两人打开饭盒,里面只有两小碗饭,几盘素菜,两片像鱼肉的食物,以及两个小小的桃子。
“村长也太抠门了吧,说好的佳肴美食呢,这不比沙县大酒店差远了?”张春跟李进吐槽道。
“吃了就知道村长为什么这么说了,相信我。”
“好吧。”
两人迅速吃完了饭菜,剩下两个桃子,一人一个。李进却没有吃,而是有些无奈地看着手中的小桃子,说:“春哥,这次我亏欠你了,如果像上次一样,老头子非发飙不可。”
张春一头雾水:“我没觉得老头子发飙啊,不抱怨已经不错了,食物味道也比想象中好多了。”说完他两口吃掉了桃子。
“隔壁偏厅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春哥,等会你可能会感到困倦。记得带上手表,从现在起24小时内都不要离开这个院子,即使是我喊你,也不要出去。记住了吗?”说完,李进也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喂,李哥,你要是去找妹子记得带上我啊,别坑我!”张春大声喊道,但还是没有离开院子,他相信李进不会坑他的。
李进没有吃掉手中的小桃子,而是不紧不慢地往村子中间的桃树走去。整个桃花村只有这一处院子里长着桃树,树上盛开的花朵随风飘落,落在院子里,却看不见花瓣飘到院外。
当距离院子不到50米时,李进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向前。他的眼中透出纠结的神色,这里是少有的能让李进感到纠结的地方。也许只是一瞬间,亦或是漫长如一世的时间,院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女子,李进第一次见到她时,只能用“真漂亮”来描述,现在他终于找到更贴切的词语——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整片桃林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姑娘的眼中也透着期待,却掩藏了担忧。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终究还是李进先退让。面对异性,他似乎从未取胜过。
“桃娘。”李进干巴巴地喊出了女子的名字。
桃娘的表情瞬间变得迷惑,往后退了半步。
“桃娘,我回来了。不对,应该说,我的魂再次来到桃花村见你。”见她迷惑,李进只能说出这句话。是的,这次他无法亲自进入桃花村,也永远无法进去,只有他的魂能够再次来到,这就是他说自己仍是第二位的原因。
听到这话,桃娘泪水夺眶而出,想跑出院子见李进,刚迈开腿又退了回去,独自站在院门前泪流不止。空中的风似乎也感受到她的悲伤,院中桃树的花瓣被吹落,飘在院中,屋顶上,以及桃娘的头顶。桃娘望着李进,眼中盈着泪花,然后慢慢转身,停顿片刻,似乎不忍再看他一眼。
李进握紧手中的小桃子,朝院门走去,步伐不似来时的坦荡,而是踌躇不定。这短短五十米,恐怕是他经历过的最漫长的距离。走到离桃娘只有十步之遥,她似乎也感知到他的靠近,心中下定了某种决心,却仍未回头。
“姐姐不在了,桃花林也没有了。李公子,你说过我们后会无期!这次你还想让桃花村消失吗?”话音刚落,她快步走进屋内,李进仿佛听见雨点打在地面桃花上的声音,轻柔美好,却说出的话语并不温暖,让他前伸的手停住了脚步。他望着院中的桃树和石桌石凳,记忆翻涌而来,上次进桃花源时,四个人曾在此畅谈无尽话题,现在一个已故去,一个老迈虚弱,一个只剩下魂魄,一个无法离开。
“桃娘,这次我确有想法,但不能收下这桃子。”在回忆中,李进走完了最后十步,来到院门前,手中仍捧着那小小的桃子。
“我不听!你不是要做大事么?吃了它就可以去做你的大事了。”声音依旧动听,却带上了哭腔。
“我现在不做任何事了,你看,连本体都已失去。”李进平静地说,“桃花村两千年仅结果两颗桃,一颗属于桃花,一颗该给第三位,那颗已给了第四位,这颗是归还给你的。”说罢,他轻轻将桃子放在院门槛石上。
又过了不知多久,李进平复了心绪,转身迈开步伐,五步,十步,五十步,直到走出桃娘的视线。
“不后悔?”不是动听的声音,而是村长站在祠堂门口问他。
“村长曾告诉我,作出选择就不应后悔。我还有后悔的可能吗?”李进注视着老人。
“你这次是要借用桃花村的宗祠之力清除魂中的暗伤吧?”
“嗯。”
“后果和代价你知道吧?”
“知道,桃木虽具强大生机,也会放大负面影响。”
“代价还记得吧?”
“记得,永世无法进入桃花村,失去长生的机会。”
村长审视着李进,他认为没有人会拒绝永生的诱惑,更不会有人放弃桃花村的羁绊。英雄难过美人关,李进面对的不是凡间佳人。
但李进没有迟疑,长生的诱惑于他而言微不足道,他有前人的支持,太祖太宗都能放弃,他自然也能。
“开始吧!”
“不后悔就没问题,开弓没有回头箭!”
村长话音一落,气质立刻发生巨变,身形挺拔,目光锐利。以宗祠为中心,狂风大作,范围不断向外扩散。一声龙吟,小青化作一柄剑回到村长手中,剑身细长,绿色的生机之力在上面流动。
“桃花村村长熊某,借用桃花村桃源一用!”村长大喝一声,整个桃花村的气息汇聚到他右手的小青剑上。李进静静注视着仪式的完成,做好了接受桃源洗礼的准备。
“李公子,打开你的魂,成败在此一举!”
只见村长手中的小青剑从李进的眉心刺入一寸,李进的魂完全敞开,任由桃源的力量冲刷。暗伤渐渐痊愈,李进心中却涌起一丝惆怅,仿佛失去了珍贵之物,心神开始涣散。魂中的负面情绪似要放大。
“李公子,集中精神,既然决定就不要动摇,快成功了!”村长见状提醒道。
李进一凝神,赶紧集中注意力,他知道这是桃源在引发内心的负面情绪,他在自欺欺人,认为某些事可以释怀。
“归!”随着村长一声令下,小青剑从李进眉心拔出,化作竹龙向天空飞去。汇聚在宗祠的桃源之力也四散分回原位。
村长望着李进,没有去唤醒他,只静静等待。六片、十片、十八片桃花飘来,李进睁开了眼睛,魂中的暗伤基本痊愈,他可以放心地修行了。
“李公子,恭喜你!灵修之路再无障碍,别忘了这个代价。这次你可以待多久都行,只是出去后永世不能进入桃源,转生也不可以。老头子去找第四位了,看看第三位的眼光怎样。”说完,村长转身离开。
李进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回头看村长离去,因为他知道桃娘已经来到身后。
宗祠前,李进面对着宗祠牌匾,没有丝毫动摇。桃娘站在他左后方,凝视着他,脸上的泪痕似乎预示她已经明白了什么。
“你就准备一直背对着我吗?”动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进没有答话,因为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沉默似乎是最好的回答。身后传来禁履的叮当声,还有桃娘身上幽香的气息,这股气息李进此生难忘。大脑中的世界,即使想重现也始终做不到。
“你出去后就永远无法再进来了,最后这段时间也不愿面对我吗?”声音中带着哭腔和幽怨。
李进硬着头皮转身面对佳人,却不敢与她对视。桃娘双手抱住李进,他感觉被桃花包围。两人在祠堂前相拥,宗祠却无法祝福——一个永生无法进入,一个永世无法外出。他们就这样拥吻着,风也找到了栖息之地,不再掀起桃花雨祝福,时间仿佛静止。
如果张春见到此情此景,恐怕会拉出小提琴,奏响一曲《殇》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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