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中原的冬日，干冷干冷的，呼吸一口都干得呛嗓子。
前些日子下了雪，下人们把积雪院中清干净了，不过桃柳树下还是残存了一些，现在看，阳光普照，已经化成水了。树枝已经干枯，凭空生出一种孤寂的感觉来。
墨色长发尽数被拢了上去，被一个并不出众的发冠扣住，用木簪固定好，粗糙利落、修长如一副男人的扮相。不过眉眼处还是能看出来，这是个女人。此刻她正站在廊下，抱着剑盯着院中的树发呆。
“青葙姑娘、青葙姑娘”
有人叫他。青葙回神，脸转向旁边。
那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年轻帅气，笑起来的时候有两颗小虎牙。她脑子缓慢的转了转，终于想起了人家的名字，叫决明。
说起来，今天还是他们两个当值。
决明此刻正露出他引以为傲的小虎牙“青葙姑娘，你又在走神”
青葙呵了一声，没所谓的挠了挠耳朵“不行么”
“……行”决明当然不能说她。
护卫队里都是老爷们儿，没什么顾忌，早前归队就脱衣服脱裤子，光着膀子高谈阔论说怡红院的娘们儿们多么的柔弱无骨肌肤胜雪，孟浪的很，猛然之间来了个新人，且要命的是还是个女人。终于注意起来自己的脸皮，一个个倒是也收敛了不少。不过也有不少人觉得不如从前自在了，直言说既然女护卫那么金娇肉贵为什么不自己去住单间儿。即便是被排挤，青葙也没有解释，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独来独往。
后来有一次出任务，有人没忍住，对着青葙说“你一个娘们儿，不要冲在前头碍事！”其实本来这个大哥是好意，前路危险，确实在后头要安全一些。不过语气确实是实打实看不起女人的。
结果被他嘴里说的娘们儿一剑封住了嘴。
是娘们儿不假，但是这个娘们儿不好惹。
习武之人一向是按照武力值分上下，青葙武功高强，原本对她有想法的现在也不敢有想法了。不过，武人嘛，心思大多简单，一块儿挨过刀砍斧剁觉得就能当亲兄弟。
前些天队里才给决明举行了冠礼。他们这帮人跟着太子出来进去的，女子见得倒是不少，可这么靠近还能说上话聊天的是极少的。所以面对青葙多少有点儿害臊张不开嘴。
他觉得青葙姑娘虽然是个姑娘，但是武功高强，还会对他笑，肯定是个好人的。
“青葙姑娘刚刚在想什么？”他好奇。
“跟你有关系吗”青葙靠着柱子，语气很是吊儿郎当。
决明听出她并没有反感，再次露出他的虎牙，小声问“可是猜测小厨房中午准备了什么呀？”
青葙扫了他一眼，嘴角也扬起来些，随后假装威严“还不闭嘴，太子殿下在里头呢”
“哦哦”决明捂住嘴，压低声音点头“那我不说了”
威胁成功，终于又恢复安静了。
前些日子她领了新任务，来当当朝太子的护卫。说实在的她一个杀手，平日里懒散惯了，有活儿就动弹没活儿就躺着，想喝酒就喝酒，想逛花楼就逛花楼，窃玉偷香高兴就好。可现在，进了人家皇宫权贵身边儿，动不动就拖下去打死的太吓人。青葙觉得怪害怕，青葙就老实呆着。
不过皇权进前，不管是想还是不想，消息总是要扫听的多一些的。比如，今天下三分，中齐、长青、大勇。中齐国就是青葙所处之地，当今皇帝姓肖，皇帝有三个皇子，大皇子是太子，已经赐居外府；二皇子听说文墨精通，极好饮酒，生性风流，因尚未娶妻还住在宫内；三皇子年仅四岁，留在宫中照料。
最近杂七杂八的消息听了不少，决明那会儿还跟她说快过年了，护国军候让从淮南弄了许多柑橘来，给太子送了不少，太子殿下很高兴。兴许咱们好好伺候，太子殿下能赏他们几个。
诚然青葙知道淮南橘子好吃，不过让她伺候人还是算了吧。平时出任务饿了都只能靠野果裹腹的人，端茶倒水还行，让她洗衣服做饭什么的伺候人那可不成！这么一想淮南柑橘也就如此，不值当的。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沉默片刻，掐指摆弄，嘴里含糊念叨“不应该啊，都这个点儿了…难道是他不行了？嘶”怎么才能劝他吃下烤韭菜烤腰子烤秋葵呢——
别问为什么只能是烤得，因为冬天，暖和。
正想着，院门处忽然响起熟悉的燕语莺声，青葙放下手，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小表情。
“马上就是晌午了，想必太子殿下定然口渴了，我在小厨房弄了些百合银耳羹跟枣泥山药糕来，给殿下餐前垫一垫”燕语说话温柔，听起来恍如小燕子轻声细语，很是悦耳。
不过今天在院门口守着的不是往日家里的下人，是护卫队的熊人。这个外号是青葙起的，因为熊人嘛，最是——
“夫人，太子殿下现下正有要事，请您稍候”护卫虚挡了一下，铁面无情。
青葙心里咂了咂嘴，接上那句。熊人，最是不会怜香惜玉。
一帮铁光棍儿，单身这不活该么。
旁边的莺声穿了一身淡粉色长裙，清纯可爱，俏声道“劳烦哥哥去通传一下吧”
“就是呀哥哥”燕语也搭腔。
“夫人不可”被太子的女人们叫哥哥了，护卫还是无动于衷，还是那句“太子殿下正有要事，请您稍候”。
“你！”到底是被太子宠爱的女人，被人一个下人这样驳面子也是不好看。
青葙仗着内力极佳听墙角得开心，转念又想，这个燕语莺声，两人美则美矣，就是好像没有什么规矩的样子，出身应该不算高。
在她们终身倚仗太子跟前还公然叫他的护卫，这是要弄死护卫的节奏。而且自己还可能落不到好。
青葙用剑柄托着下巴思索：太子殿下这看女人的眼光也不中啊……
“柳碧姑娘”
嗳？加入了新角色？
青葙支起耳朵。流弊是谁？
“护卫哥哥辛苦”柳碧应该是在行礼，护卫拦住赶紧回礼“柳碧姑娘快快请起”
嚯~青葙脸皮亮起来。燕语莺声那两个夫人行礼护卫们就受了，这个叫柳碧的过来就赶紧回礼了，这不就是有意思。
听名字，这女的绝对不是太子的房内人。因为青葙之前好奇，刚来就把太子所有宫内人都扫听了个遍。她笃定其中是没有柳碧这个名字的。什么女人的身份是比太子的女人更有份量的。
“近日京中又下雪了，太阳出来化雪时最冷了，我家姑娘知道各位辛苦，特地派我来给诸位大哥送些暖身的羊肉汤来”说着话，手可就把食盒打开了，冬天里风一吹，热腾腾的白雾跟那肉味儿可就出来了。
“在灶上还滚着拿过来了呢”她笑道。
别的不说，在外头呆冷了，燕语莺声那个汤羹糕点那真是一点儿都不稀罕，就想来口热热乎乎的肉汤。
别说护卫大哥，连青葙都跟着咽了口水。
“姑娘嘱咐，这汤务必得让大家喝上热乎的，让奴婢用棉被裹着呢，等会儿哥哥下了值，可一定要趁热喝啊”
护卫那边赶紧接过“难为楚姑娘还记挂着我们”
楚姑娘？青葙耳朵动了动，面不改色，在决明看来就是她又看着园中的树枝子开小差呢。
又听护卫殷切问“可是楚姑娘今日要来了？”
柳碧喜笑颜开“姑娘惦念着汤别冷了，让奴婢先行过来，她随后就到”
后头又寒暄了几句，青葙不是很关心，心里念叨太子那厮怎么还不结束，国家大事那么多就不能往后延延嘛，再等下去汤可就凉了啊！
太子送客走了，青葙心里欢呼雀跃，心心念念那一盅羊肉汤。结果太子安排门口那两个送客之后，他旁边的随侍赵健一指她跟决明“你俩过来伺候”
伺候你大爷，我可去你爷爷的吧！青葙气得浑身颤抖，决明连忙拦下，劝“大哥会给我们留的”
杏目圆睁，我还得吃剩饭？？？凭啥我还得受这个委屈！
决明拉着她袖子，小声“咱们此番，应该是去见楚姑娘的”
又是楚姑娘？青葙跟在后头，眨了眨眼。可不就是送羊汤的那位主儿么。
长廊曲曲折折，太子府不管是格局还是装饰都是深色且奢华的，不管是园中林立的青竹还是精致靓丽的窗格，哪怕是湖中散落的碎石那都是让人静心挑选搁置过的。走廊也是极具巧思，五步一色十步一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巧夺天工。
青葙本来老老实实跟在后头，谁奈太子脚步越走越快。诚然，青葙跟上是没有问题的，但不老说皇家得注意仪态缓步慢行吗？
快步走的空当儿，青葙侧头小声问“楚姑娘是谁啊”
决明眼珠子好险瞪出来“你不知道楚姑娘？！”
前头的太子随侍赵健回头警告，俩人赶紧低头跟着疾行。走着走着又凑一起了。
“楚姑娘，那可是咱们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啊”
青葙脸上露出嫌弃“你动静儿再小点儿，聋哑按摩头等技师不是你我就不去了”
“啊？”决明愣，没想明白“为什么啊”
声音小的跟哑了似的。青葙没说这话，又问“楚姑娘，长挺好看的吧”
准太子妃的模样岂是他们这等人能随便议论的。决明警惕的看了一眼前头的赵健，小声答“倾国倾城吧，应该是”后头有点儿含糊。青葙觉得莫名，抬头看了一眼前头快步走的太子就琢磨：能让这位爷跑成这模样儿的，不好看也不太可能。
美人啊，我最爱看美人啦！
迎头一女子，身着翠碧长裙，发髻严谨却柔亮，唯独就是——腰有些，腿有些，脖子有些，头有些，嗯……她又往上看了看，思索，半晌严肃点头。别说，先不论太子审美问题，楚姑娘这个样子，半宿搂着睡觉可是舒服。
要是搂的住的话。
不为别的，这个女子生的很胖，不是那种胖着玩儿玩儿的胖，就是，怎么说，胖的很，瓷实。真要形容，她可能会用壮这个词儿。因为光看背面，她可能是太子的一个半。
太子居然喜欢这口儿的吗？想想那个画面，一大男人跟一个小鸡子似的，力图把他的爱妃抱起……
对不起，她忍不太住。
太子跟她互相行过礼叙话，正在这时决明懂眼色的凑过来“那是楚姑娘的贴身嬷嬷，瑾禾姑姑”
当是时，一柔荑搭在瑾禾手腕上，精致马车珠帘微卷，淡青色纱敷面，同色纱裙裹身，不过很快便被帷帽垂下来的细纱遮掩。
仅那一眼便知，这女子身形绝然不俗。
往日面无表情的太子竟在这时嘴唇上扬起来，碍于男女之礼没有动作，只等女子行完礼后终于难耐的上前低低唤了一句“阿楚……”
“太子殿下”楚姑娘平稳回礼，端庄优雅，不卑不亢。
习武之人别的优点不太好说，耳朵长是一定的。就好比人家姑娘轻轻叫的那一声，一点儿音没走的进了青葙的耳朵。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楚姑娘。
作为下属，是不可以用正眼看主子的。决明伸手从背后拉了她一下，青葙也跟着低下头，仍旧没看见楚姑娘的脸。
他们从她跟前走过去，青葙弯着腰行礼，默默眨了眨眼睛。
“青葙姑娘，青葙姑娘”决明小声叫她，见她回神问“你怎么啦？”
“……没事”说这话，她又小幅度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前头人的背影。
这个楚姑娘，跟她原先预想的还不太一样。她还以为太子喜欢燕语莺声那种说起话来温柔婉转好似黄鹂的女人，这个楚姑娘，声音听上去，虽然也很温柔，可，不似现在大多女子追求的细嗓子。
青葙不好形容，有些沉稳、坚毅，换句话来说似乎是带了几分英气。说实在话她还挺喜欢这个楚姑娘声音的，大约是跟现在京中追求的黄莺出谷呢喃软语不同，听起来耳目一新。
他们在里头不知道聊什么，青葙他们也进不去，就在门口继续站岗。
“我说咱们这个准太子妃，什么来头啊”青葙随手在园子里拽了木棍叼嘴里，两套胳膊插着，吊儿郎当的德行。好像那个登徒子问花名。
这个气度风华，可不是一般深宅大院养的所谓大家闺秀，难不成是武将之女？
决明看不过她的态度，不过他性子好，还是先答到“楚姑娘，乃当朝二品官爵文渊侯楚侯爷的亲生嫡女”
楚侯爷，文渊侯？青葙惊讶“居然是文官儿的闺女？”
正说着门帘儿一掀，太子随侍赵健出来，两人不约而同低头行礼。随后赵健跟瑾禾一并站在了外头，撑起门帘。
“阿楚小心脚下”太子温柔提醒。
白纱微动，青葙无聊，就低头打量那个楚姑娘的鞋。
别说，光看脚鞋都觉得这个女子生的肯定还挺好看的嘿——
然后那双鞋停了下来，那双鞋静了静，那双鞋动了，那双鞋转过来对着她——
我透。青葙心里骂了句，地上这么凉老娘可不想往下跪啊。别跟我说话别跟我说话别跟我说话，别……
“近来雪融，望太子殿下爱惜身体，莫要贪凉才是”语调不疾不徐，细听还是关切备至的。
这是叮嘱太子不要穿太少。
“辛苦阿楚关心，”太子轻柔声道“阿楚也该多穿些”。
青葙低着头：行了行了，知道你俩恩爱了，能不能赶紧走我低的脖子都疼了。
楚姑娘道了谢，在青葙面前短暂驻足片刻，转身出了门。
青葙出了口气，把刚刚来不及吐直接塞嘴里的木棍儿吐出去“咱太子是穷啊，连顿饭都不管”这未婚妻跟着他干嘛，还不如跟着我。
决明无语了半天，让她最好少说话。正在这时，太子府的一个小丫鬟小跑着过来。小丫鬟一般是内宅，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青葙正要给人让路，谁知小丫鬟在她跟前停下了，行礼道“姑、姑娘好”
“嗳？”她对小姑娘一般都好声好气，努力慈眉善目“怎么啦？”
“奴婢是太子府伺候太子饮食的。适才楚姑娘派人来说说，天冷了，女子该多爱惜自己一些，太子殿下又是男人，难免有照顾不周的时候，若姑娘您有什么需要，尽可同奴婢说。”
“……”就是说，楚姑娘给她留了一个，怎么讲，后厨人员，照顾她？
嘶。
这无冤无仇啊不是，无牵无挂也不对，无，无……难不成我之前认识这个楚姑娘吗？我咋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我说”青葙看着那个小丫鬟，咂了咂嘴。
“您说”小丫鬟行礼，认真听。
“你们楚姑娘，是个渣男？”
“……”啊？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清明踏青快乐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4月4日到4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