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许安……撑住啊。”风从右耳跑至左耳。范许安摇摇头。什么东西咚咚的响，他细听，原来是心脏啊。
他强压下自己绷开的嘴巴。试着眨眨眼睛，告诉这阵风，他范许安命硬得很，到现在还没嗝屁。
他被这样拎着，神智多多少少有些不清醒。他突然想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咧起嘴，微微颤着往上弯，眉头倒八字，眼睛早就蒙上灰，蒙蒙得，像哭又像笑。不管怎么样，都是难以震慑到敌人的。疯得不起劲儿。
不知过了多久。空山的回响荡漾开来。一记余音隔厚重的山谷悄然而起，金属在嗡鸣，清脆洪亮又不浮躁。平和地落在手边。短暂的一秒，范许安的脑袋就被抽空了。
铃铛终于响了一声。
然而烟困柳好像没听见，他此时也没空。没石已解开他的铁链，正朝他这边来。
“赏我个脸，兄弟，我今天可以放你走，但他不可以。”烟困柳挑眉，松开他的头发，将范许安踹回地下，用脚继续踩着，范许安的脸被贴回地面，吸入尘埃后咳不出声来，难受又恼怒着。他一生头次被人连续两次踩在脚底下，这是对人格的最大侮辱，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贬入尘埃……
烟困柳抓错重点，因为他弱，所以他没把太多的心思放在他的身上。只是白溯离的女人耗光他们整整九年。她下九泉还远远不够。
他们一干人陪白溯离出生入死，干绝丧尽天良的事，心早是铁的。可这个女人硬是将白溯离的心化作一滩水，守范许安九个年头，就为造出灵惑器帮她祛除怨灵，让她苏醒。
他不干。和他一样的兄弟们也怨声载道，他们以为自己的老大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后会回心转意，带领他们重操旧业，就仍跟着他游走各个村落，干些上不得台面上的买卖。所以他们等，一等啊，头发都熬白了，等不来他的一句“我们走吧。”
显然，烟困柳的怨言要更多些。这个范许安，让他们等九年的间接元凶。他放不过他。烟困柳本想让主子剜掉他的眼睛再动手，结果朗月寨先找到他，说要做笔交易。他才临时变主意，范许安自己送到他身边，他会活着，但会比活着更痛苦。
“你不会操心太久的。”没石停下动作。冷眼说道。
“怎么，你是不乐意么？”
“你家阁主的命还悬着，他之前中上我师姐的一记毒。那毒估计——凶险万分。”
烟困柳脸色唰一下变得全白。
“你说什么！”
“你现在过去兴许还可以见他最后一面。”与敛芳曾威胁白溯离的内容无异，语气却更显平缓，还掺点劝说的意味在其中。
烟困柳什么都不顾地飞窜上去。他人要是没了，那他们苦等的这九年到底算什么！范许安也被他一股脑地丢弃在后头。他上去，要是看见白溯离中毒不醒的模样，郑贤的后半辈子可能也要交代在这。
可这样没石的任务就顺利完成了。郑贤是不会怪一个忠心耿耿，唯命是从的下属的。对吧？十九岁的没石这样想道。
骸水监。
“老陆，你的东西真的在这吗？”林余景挥挥袖子又捏住鼻子。他没下水，在铁栏那端探头问道。窗栏里面腐水漫过陆耿节的胸膛。
呃，这水怎么说呢。不是茅房的那股骚味，也不是烂掉的充满汗臭味衣物发出的臭味，更不是坏鸡蛋的馊味。比起这些，水里面的东西要臭一万倍吸一口就反胃的那种。再混了些尸臭，几百米开外都逃不过得嗅出来。
林余景本人就不忍心自己下去，蹲在一块宽阔点的岩石上，恰又有铁窗栏的一道阻隔，他反胃的症状得以减轻。
陆耿节却浑然不觉。他潜入水的深处搜巡着。胸膛被这水压得有点喘不过气。但他一点也不恶心，反倒镇定自若。这样的关头，使他暂时忘记上下级的身份。
“你要听故事吗？来到这里，不免要我想起四十五年前关于铸骨匠的故事。”虽是口头如此说，手上还是半分未减的殷勤，不断向水中探索着。
“哦？我没想到你也会听八卦呢。”林余景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都是恶贯满盈，臭名昭著的，少不了要防着点。”陆耿节倒不以为然。
见林余景不语，只是笑着。他知道自己可以继续了。
陆耿节仰起头，尽量让自己浮出水面。一个四十五年前的陈年旧事被人再度提起，像是打捞一起遥不可及的光阴，摸不着的时候心痒痒的，挠两下又伤春悲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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