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旁,他的母亲一脸憔悴地睡着了,一如窗外那飞来纹路僵直干裂的霜叶。平平地在泼墨的深夜里飘荡,抓不住一点牵挂。所以,她的手紧紧地,一刻也不松开范许安一旁的麻被。
冷冷的凉意穿透了范许安浸湿汗渍的素衣,直抵他脆弱的神经。他伸出手,摸了摸床榻旁的人:那紧锁的眉微微颤抖。
唉,什么孽啊。他要怎么还清?范许安将头直直埋进被褥里。
一整晚。范许安将一整晚醒着打发走了。他连眼都不曾再闭上。这次,不是他睡不着,而是不敢睡。
公鸡喔喔地乱叫了两下。晨曦的光沿着窗檐攀过枯枝,悄悄地爬到了里屋,带来一点稀稀拉拉的墨青色。太阳此时还未现身,天空一大半都是深紫色的云抹了点天蓝,一些云被搅碎了拖在厚云的后面。
空气显得清凉干净,没有什么杂质。
就这样何梅英开始抬起沉重的眼皮。她照旧看向了那个她醒时死死看牢的地方。那个人靠在一旁,眼皮半睁也望向了她。她一下睡意全无。像是至宝又失而复得,她原本空洞的眼中一下焕发出神采。
“许安!你终于醒了啊!你这些天真的……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母亲的话都变得哆嗦了。
“我现在没事了。妈,你再去多睡会吧。”范许安强撑着眼皮说着。
“不,我不累。”母亲揉了揉眼。
“你说,你是怎么出事的。我在外面找你大半天找不到,出去整整一天没回来就算了,外面刮大风你都不怕,我都不知道上哪找你。”母亲又抓着他问道。
“我这不回来了么?”
“一回来就昏迷不醒三个昼夜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去帮忙铲除村子里的凶物了”范许安如实地说。
“哪里来的凶物?”
“那幽鸣涧旁的……?”
“幽鸣涧早干涸了。哪来的什么怪物。咱们村的水断三天了。只能靠几口井过活,你快说,这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什么?水断了?我……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一到那就晕了。”这话虽是真的但又显得假了点。
范许安估摸着这是蚀骨妖妒干的好事。沈狄云真就拍拍屁股不管了。心里莫名地不爽。
“好好的去那干嘛?”
“那里有藏着我们村子地下的怪物,我想去帮帮忙。”这话一点都不假。
“那你被它攻击了?”
“呃,它还没发现我我就晕了。”
“你呀!干什么事不好,老喜欢给自己添一身伤。我偏不信你这套话。是不是有人逼你,还是遇到了什么人?”母亲敲了敲他的脑门。想起了那时范自清说的那些,不免担忧。
“我没有。不是,妈,你信我。我真看见了。”
“那别人就没看到?就你有双……”何梅英顿了顿。她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心里登地冒出两个字:“眼睛?”
何梅英的神色显得慌张了。她用两手一把捧住了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这眼睛实在不太像……她和范自清的瞳色都是棕色的。范许安的眼睛虽然也是棕色的,但不对,太澄澈了,瞳色太淡了。
她心里一个咯噔。感觉有点不妙。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好得很。”范许安有点疑惑不解地挑了下眉。
“那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或者哪里不对劲?”母亲又急切地问。
“好像,上次腿上的隐疾复发了,有点麻。其它没什么大碍。”范许安试着甩了甩胳膊。眨眨眼。
“你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母亲摇摇头:“你这阵子别出门了,继续躺着,要是有人来看你不要让别人知道你醒来了。”
“为什么啊?我感觉过几天我就能走路了,不用休息那么久。”
“呀!我也不好跟你讲。你知道吗?村里……村里”母亲的眼神飘忽,动作也变得慌乱。
“我听说,有人想剜了你这双眼睛。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啊!”范许安惊呼一声。他一下就明白了救他回来的那个人的意图。什么还对他们有用,是眼睛!但要眼睛做什么?是为了报复他吗?他上辈子的仇家?
“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我,我哪知道的啊。是村长,村长想要了你的眼睛”母亲双手捂着脸。
“别怕,没事了。”范许安拍拍母亲的后背。他也料想到了母亲上次为什么情绪那么激动。
“那村长知不知道我昏过去了”
“他知道,你不知道怎么躺在家里的时候,他就来看过你一次,他还问我你做什么去了,我说我也不知道。他就摸了摸你的脉,什么也不说就走了”母亲如实地说。
“我当时都懵了,我以为这是村长干的。结果他也一脸忧愁的表情。可我真的没勇气拉住他问他为什么要你的眼睛。”
范许安摸了摸下巴。
“总之,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参加那个佑泽宴。他那时肯定会对你动手的。”
“怎么说?”
“你父亲跟我说的。”
“什么?爸回来了!他,他在哪。他为什么不跟我当面说。”
“他现在很忙,可能要在朗月寨干长期点的活。他没时间……”她还是不忍心告诉他真相。
“那他怎么知道的?”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村长实在太可疑了,你一出事他就来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许安。”母亲仰天一叹。
“现在村子里都传疯了。我们村子里的守护灵是彻底发怒了。一定是有人对它不敬,一定是有人忤逆了它原来的意思,所以它降下灾祸来惩罚我们,幽鸣涧干涸了,是它给我们的警告。”母亲双手合起,摇了两下,忏悔着。
“他们在怀疑你……是你的工作怠慢了,他们要求今年的佑泽宴要换个人选做主演。但是村长执意不肯,他一直对此喋喋不休,这副嘴脸就是想硬逼着你。有人就想暗地里把这个村长换下来。我巴不得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我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太好。现在想想我都记不清他是几时当上村长的。隐隐约约地记得他好像是个外村入赘到我们这的,姓姜,年轻点的时候还十分老实肯干。我们大家伙都满意他,没想到他当了村长后就引了一批外村的人进来讨生活,后来村子地界扩大,也没人说什么
现在想想,那批人的眼睛竟像钉子一样。可怕得很。
我想了许久都没想通,为什么他们要佑泽宴对你下手”母亲揉了揉脑袋。
范许安不作声。他知道现在摆在他眼前的就四条路。
第一条就是离开这个地方,躲得远远的。
第二条就是参加佑泽宴,成为人家的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第三条,他要弄清来龙去脉,就先假意顺承,再见机行事。他要和村长撕破脸,既然他一定要在佑泽宴才对他动手,那么他应该现在不会对他做什么,或许还会和他谈条件。
第四条,装病,一直装到佑泽宴迫不得已开始,或村长被人换下,他就能避过风头了。再想对策。
他选了一条保守的。如果四不行那他就按三行事。再不济,就逃吧。
“妈,那这样吧。你替我把风,在外面多造点势,尽量让村民们替换掉他。我继续装病,要是装不下去了,我们就办个丧,总能糊弄过一些人,传些讹言,掩人耳目。要辛苦点”
“唉,不行,我估摸着迟早要被发现了。你装着病,我去借条船你就赶紧跑吧”母亲还是折了个中。她不太觉得村民们能把村长推翻。
“那你呢?他们会找上你啊”
“你不用管我,我能应对,再说不是还有你爸吗?”
“我咽不下这口气。太孬了。你就让我试试,混过去先行吗?只一艘船我又去哪?”
“唉,那好吧。现在我真不晓得要信谁了。”母亲垂下了脑袋。
范许安心里盘算着。感到压迫又进一步逼近了。是啊,他本来想视而不见的,本来想着闯荡一番的,现在计划被全盘打翻,他被扣在了这里,有不能挥挥手就能走的理由。可他又该选择相信谁能帮他渡过这场劫呢。可能只有他自己了。
他又躺下了。闭上了眼。
只希望这一切才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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