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暗流涌动第六十章秦晋之好(一)
殷元昭大捷的消息传到建康,整座皇城都沸腾了。酒肆中人影憧憧,街上百姓欢呼雀跃。溢美之词如江水般奔流不息,有人言殷元昭是天神下凡,特来助大楚披荆斩棘,收复河北;有人言殷元昭大捷是荆王慧眼识豪杰,向朝廷举荐这位不世良将;更有言道自开春来,朝廷屡战屡败,殷元昭此次大捷,是大振三军士气,一雪前耻,陛下已渐生换帅之意……
种种传言尘嚣日上,传入相府,谢沁幼子谢效早已听得怒火翻腾。这日正午,趁着谢沁散朝回府,在花园中散心,他也顾不得兄长谢牧的劝阻,竟径直闯入园中。
此时天色蔚然,风云俱静,园中早已被阵阵花香覆盖。花园深处,谢沁一缕蓑衣,一根钓竿,静静的坐在河畔,怡然自得的垂钓。身旁柳莹君,冯艳熙等妻妾侍立左右。
“父亲!”谢效顾不得惊走水中的鱼儿,急促的说道:“边关急报,殷元昭大捷!”他的语气中显然充满着愤恨与不甘!
“哦?”谢沁丝毫不为所动,悠悠说道:“殷将军首战告捷,此乃国之幸事!”
谢效咬咬牙,脸色涨得通红:“国之幸事,非我谢氏之幸!父亲可知坊间传闻如何,说殷元昭大胜,替朝廷一雪前耻。甚有些狂悖之徒妄言:朝廷若是早用殷元昭为帅,河北早已平定!”说道此处,年轻气盛的谢效似乎难以自己:“殷元昭一时侥幸,这般势利之徒便弹冠相庆。自打开春,伯权长兄便兢兢业业,未敢懈怠,三军将士更是无一不竭力。若不是朝廷中奸党有意掣肘,伯权兄长早就取了崔秦首级!”
柳莹君深恐谢效这般随口妄言惹恼谢沁,即插口制止:“汝这小儿又在随口胡言!这般高声喧哗,莫要惊走了鱼儿!这般年轻戾气就如此之重!汝什么时候也要学学父亲在此钓钓鱼,静静心,消去这无明业火!”
谢效一脸不屑:“大丈夫便应披甲上阵,驰骋战场,纵马革裹尸亦无悔矣。终日钓鱼赏花,与那日薄西山的老翁何异?”
冯艳熙嗤嗤一笑,周身那股浓重的胭脂味飘满了花园:“季率(谢效)这话说得可有偏颇。寻常老儿垂钓,确是悠哉游哉,虚以度日。老爷则不同。一根鱼竿,一缕蓑衣,实则治国的机变与韬略都隐匿在这一汪池水里!昔日姜太公渭水垂钓,不也钓出个几百年的盛世么?”
谢效攥紧双拳,来河边来回踱步:“出生入死,为国御敌的是我谢氏;大败赵恢,收复中原的也是我谢氏。可事到如今,我等未得半分赏赐,反受荆王等人的处处掣肘。谁人不知现下朝中居各枢机要职的大多是荆王的门生故吏,父亲提携的栋梁之才都居闲职,他们进一步,我们便退一步。眼下他等步步紧逼,欺人太甚,父亲却只顾闷在府中钓鱼。他等见了父亲一位忍让,莫非就会罢手不成?”
“啪”得一声,谢沁将鱼竿狠狠的甩在岸边,霍然直起身子叱责:“谨小慎微,谨小慎微!朝廷国事岂容你这黄口孺子肆意妄言,汝且不闻祸从口出?朝廷大臣的升迁变故皆出圣心,非我等下官得以妄揣!再说老夫与仲维都是公忠体国,尽心竭力于社稷。至于我两人相互掣肘的种种传言,都是宵小之辈无中生有,蓄意编造。汝年纪尚轻,智虑短浅,遇事须先三思而后言!如此捕风捉影的谣言,今后切莫提及!”
柳莹君望着自己的儿子,愤怒的神色中又显慈爱:“汝急躁轻狂,遇事确应先三思而后行,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老爷这番金石良言汝须多思多悟,是一辈子受用不尽的。”她转而向谢沁道:“季率(谢效)年轻气盛,一时冲动也是在所难免。瞧他如今这副年岁,已到了谈亲说媒的时候,还是这般冲动,合当寻个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在季率耳边常提点,多劝阻。”
谢沁赞同道:“汝言是也!日后商议朝局之余,老夫自会留心观察,若是朝中哪位名门公卿有千金尚待字闺中,老夫便舍了这张老脸前往说媒。”
谁料谢效听罢,咬着牙根,一脸不屑道:“父亲之言却有失偏颇。儿以为两情相悦,彼此相知便是再好不过。
什么名门闺秀,门当户对太过虚妄。古之昭君出塞,近之王婉莹远嫁北赵,皆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夫妇如是因所谓的朝局时势苟合,彼此不能相知相爱,虽夜夜同眠,与枯槁何异?”
“你!”谢沁恼得脸颊微红,正要厉声叱责,忽见曲伯手中拿着一份书文,一瘸一拐的走来:“启禀老爷,西川孟岳携其妹孟韵霞小姐欲登门拜访,这是孟公的名刺。”说着,双手捧着书文递与谢沁。
谢沁息了怒气,将孟岳的名刺细细端详一番,颇显疑惑:“孟小姐也要一并前来?”曲伯回道:“孟公的使者确是如是言语。”谢沁收了名刺,稍思须臾,吩咐道:“将府中正厅打扫整洁,一家老幼都要悉数到场。
仲统(谢牧)替老夫在相府门前迎客;莹君,艳熙,慕涵,待孟岳入厅,汝三人须亲自沏茶赠与来客,季率(谢效)在后园稍候,一但老夫使人传唤,要立即赶到。其余人等随老夫在厅中候客!”
春风轻徐,拂过府中的草丛,吹得青草簌簌作响。谢沁一府老幼皆换了衣衫,在正厅中等候,场面隆重却不失诚意。孟岳与谢牧谈笑声渐入耳畔,不久,孟岳一行人等入了正厅,谢沁见孟岳身着一件蓝色锦袍,悠闲亦不乏恭敬。孟岳见了谢沁,笑揖道:“孟岳在川便闻丞相赫赫威名,来建康亲睹丞相风采,真是大慰平生思慕之渴。丞相破北赵,定中原,用兵之神旷世罕见,孟岳早怀仰慕求教之心。”
孟岳一边说着,一边令侍从抬上几箱厚礼:“这是成都特有的瓷胎竹编制成的工艺品,丞相闲暇之时可欣赏把玩。另外,孟岳还备了些绝好的蜀锦绸缎制成的丝衣,赠与几位夫人与小姐。还有件镶嵌了水晶的铠甲,特赠与仲统(谢牧),和一些治腿疾的良药,要赠与曲伯。”
孟岳这番话语说得相府中人极是受用。谢沁,柳莹君,谢牧,甚至连府中下人曲伯,他都一一赠送了相应的厚礼。继而莹君,艳熙,慕涵三人分别给来访的客人亲自沏上了一壶热茶,孟岳饮罢,连连称赞。众人在大厅中寒暄了一番,谢沁便支退亲属,与孟岳至密室中商谈国之要事。
谢沁笑道:“恒泰精心挑选的这番厚礼,老朽甚是感激。昔日恒泰在御园那番精妙的见解,老朽至今难忘。今日恒泰光临鄙府,不知有何独到的韬略?”
孟岳揖道:“大丈夫立于天地,首要讲究的便是尽忠报国!孟氏即为楚臣,自然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如今大楚心腹大患是河北崔秦,西川与崔氏也有切齿之仇!朝廷要剿除崔氏,西川将士自然是勇往直前。孟岳前日收到家父来信,愿添三万川兵,助朝廷平定河北!”
孟岳这话颇有避重就轻,投石问路之意。南楚国受制于崔秦,绝非缺少军马,实是军粮不足。依实而言,这三万川兵对于南楚国仅是九牛一毛。
谢沁道:“恒泰(孟岳)忠心社稷,及朝廷所急,老朽感念万分。实不相瞒,朝廷自剿灭赵国以来,中原各地无不是乱军迭起,生灵涂炭。叛军作乱,又以昔日赵恢所辖的雍州的天水,安定二郡为甚。陛下为此事殚精竭虑多时,至今也未能思得一位德才兼备的将领坐镇二郡。”
孟岳饮了一口茶,细细品味谢沁这番话。过了须臾,孟岳答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家父诚心侍于朝廷,自然知晓粮草是朝廷决胜的根本,故而又特地嘱咐孟岳,务要挤出八万大军的口粮运往前线。只是一如丞相所言,乱军以雍州为甚!若是扶风郡也能由川兵把守,孟岳才敢保证军粮能顺利的运到前线!”
谢沁道:“恒泰须知扶风郡乃是雍州要冲所在,该处地形广阔,四通八达,朝廷在此驻守了诸多军马。若是将扶风郡交割西川,本非难事。只是这扶风郡的军粮来源一向是由该地军民种植,若是朝廷从扶风郡撤军,只怕西川还要再供应四万军粮!”
孟岳脸上露出一缕浅笑,似乎对谢沁开出的条件表示满意:“孟某说过,精忠报国是为人臣子应尽之务,只要孟岳回府修书一封,四万将士的口粮翌日将可送出。”
谢沁道:“明日朝会,老朽定将恒泰之意奏明圣上。圣意若允,扶风,天水,安定三郡也能尽快交割。”
“有劳丞相!我西川孟氏为江山社稷披肝沥胆在所不辞!”忽而阴风陡起,群鸟嘶鸣。卷进来的疾风将孟岳的长须刮起,他不慌不忙的把玩着手中的茶碗,轻声道:“议完了朝局,孟岳私下还有个不情之请,也算是了却家父一桩心愿。”他将手中的茶碗放下,一副谨慎谦卑的神色又阅览脸上:“家父所生三子,孟岳居次,平日家父对我兄弟三人管教深严,唯独偏爱的即是这颗掌上明珠!光阴荏苒,舍妹也到了该出闺的年岁,家父为此事真是忧心忡忡。丞相须知,吾西川历来有门当户对的习俗,家父访遍川中各大豪族,皆未有能如愿者,故而家父将此重任挑在了孟岳肩上!”
孟岳轻轻一点,谢沁已是通晓其意,他捋着长须,道:“川中若是有哪家名门大族有幸能与孟氏喜结连理,老朽料想定是黄金白银赏之不竭,名爵封地赐之不断。”
孟岳放下茶碗,一双澄净的眸子注视着谢沁,倾心恭敬之情愈显:“丞相可知我川中之人将连理之谊看得极是珍重。两家小辈若结百年之好,这两大士族便如同一家。一家有难,另一家则会倾其所有,坦诚相助。愚兄孟岩,娶北赵国符氏之女为妻。那符氏不过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小氏,所辖封地,也仅陇西一小县而已。可崔泰老贼偏偏对这弹丸小地动非分之念。强取豪夺,巧言令色,终是将这小县划入崔氏封地。
我孟氏一族闻知此事,无不义愤填膺。纵然崔氏铁骑纵横天下,纵然崔泰兵多将广,我孟氏仍旧提军入境,为符氏伸张正义。前军覆没,后军接上,正面不敌就夜间突袭。三番两次,锲而不舍,终使崔泰老贼遂罢侵占之意,使北赵国各大士族不敢不正眼以视符氏。”
谢沁领会其意,笑道:“孟氏伸张正义,孟公快意恩仇,老朽闻之钦佩!”言讫,他将茶碗轻轻在桌案上敲掷数下,少时只见次子谢牧走进屋中,禀道:“父亲令季率(谢效)闭门一月,专一演练兵刃,熟悉箭术,现略有小成,特请父亲检阅!”
谢沁看看孟岳,道:“恒泰(孟岳)这武学大宗在此,老朽岂敢班门弄斧?辱子顽劣愚昧,老朽令其熟练兵刃多日而未有所成,不知辱子今日是否有幸能得恒泰指点?”孟岳道:“那丞相就要恕孟某妄自托大了!”
春风青徐,卷得河畔翠柳迎风舞动;朝阳照应,映得溪水涤荡出金色的波纹。柳树旁,只见谢效一身戎装,一杆长枪,一套精妙的枪法施得游刃有余。乍一看,颇有大将之风。孟岳连连叹道:“昔日孟岳这般年岁,枪法绝不如三公子这般精妙绝伦。三公子真是青年俊杰,后生可畏!”
谢沁向谢效说道:“得孟公如此赞誉,想来汝数月演习的枪法定是大有长进。听闻你箭法也稍有精进,今日姑且恕你在孟公面前班门弄斧一回。”
谢效听得父亲之言,又取了弓箭,指了指前方那株老树,老树正中,挂了一块箭靶。谢效道:“这株老树距此百步之遥,看某正中靶心!”他深吸一口气,略定精气,拉开满弓,对着靶心,大喝一声“着”!箭如疾风,呼啸而过,只听一声猛响,飞箭正中靶心。
孟岳看得痴迷,高声喝了一句彩,笑谓谢沁道:“三公子青年豪气,枪法箭术无不精通,实为东床之选也!”孟岳说罢,与谢沁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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