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暗流涌动第四十五章西川豪杰(一)
天色微微泛亮,建康城郊早已是旌旗排空,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在郊野奏出一曲曲欢快的乐章,等候着贵客的到来。
无数面“楚”字大旗迎风舞动,小丘上,陆达一袭红袍,不住的极目远望。自萧统病重,朝廷一度陷入瘫痪。恰逢西川孟槐遣次子孟岳进京称臣,前任大鸿胪(掌管礼仪的官员)不幸病故,朝廷当即决议陆达暂代大鸿胪一职。这接待孟岳的重任,就落在了陆达身上。
可笑!陆达暗想,孟岳此来,是代表其父孟槐向大楚国称臣。若是称臣,自然是向陛下称臣。可禁军统领萧轩以陛下重病为由,将满朝文武阻隔在宫门之外。此番孟岳进京若是还见不得陛下,不但失了礼数,还会毁了朝廷“安抚西川,收复河北”的治国大计。
天下尚未一统,河北还没平定,朝廷竟已开始暗流涌动。为争夺中原驻军的指挥权,萧谢两族真可谓是使尽了浑身解数。陆达几欲上书直谏,无奈自己身份实是微不足道。即使自己冒死直谏,效果也是微乎其微。
回想往日,江南陆氏家族是何等荣耀。可是,自从萧统幼弟萧绍夺位谋逆,陆氏家族在江南的地位一落千丈。
当年先帝萧循(萧统,萧纲之父)病危,逆贼萧绍篡改遗诏,派军捉拿太子萧统。随后,先帝龙御归天,萧统与谢沁率军夺位,战火连绵数年,最终,萧绍兵败自尽,萧统登基为帝。
陆达清楚,在这场夺位战争中,祖父陆览冲锋陷阵,不幸以身殉国。陛下感念祖父恩德,立妃子陆氏为后,母仪天下。如此说来,江南陆氏本应封侯进爵,委以要任。可是,怎料叔祖父陆觅却助贼为虐,与陛下兵戎相见!战争结束之后,谢氏,王氏,袁氏都加官进爵,荣华富贵不绝。唯独我陆氏,仅仅是追封祖父陆览一个虚爵。
蓦然忆起往事,陆达感慨万千。前日他收到侄子陆荣的一份密信,言中原战局危机,乞求叔父向朝廷禀明。哼,禀明?吾陆氏一族名微式衰,说出去的言语有几斤几两?上书直谏,只会引火烧身!眼下,陆达不愿多想,只求将孟氏款待好了,顺利向丞相与荆王引荐孟岳。
“孟氏到了!”侍者的一句话将陆达从思绪里拉回。他登高眺望,只见一面面“孟”字大旗逐渐向他靠近,一批身着蓝色服饰的队伍逐渐迈进小丘。“奏乐!”陆达整好衣冠,快步走下小丘。
眼前这批蜀人穿着蓝色丝绸,披着蓝色长袍,一颗颗硕大的宝石别在腰间,汇成一片蓝色的海洋。领头的是十余名骑手,坐下清一色的汗血宝马,个个苗条迅捷,脖子纤细,真可谓是千里良驹。
接近陆达,领头的骑手翻下马背。那人约莫三十余岁,下额方正,目光清朗,身材修长,一头乌黑的发丝耀出明晃晃的光芒,看上去是一名极其干练的武士。此人即是孟槐次子孟岳,字恒泰!
“久闻孟公大名,今日幸见,果是气宇轩昂,英气勃发啊!”陆达笑着迎上前。按着常理,孟岳是益州牧孟槐之子,未曾赏赐名爵,其职理应在大鸿胪陆达之下。但是如今是非常时期,孟氏是南楚国的客人,又兼孟氏与南楚国皇室有媒妁之约,陆达也顾不上什么官职尊卑,忙逢迎上前。
孟岳略一施礼,笑道:“昔日萧绍作乱,陆公祖父身先士卒,剿灭叛军,忠义之名,早在蜀中传遍。今日得见名门之后,实是孟岳之幸!”他语调中夹着些许川音,却有一阵雄浑奔放之感。
这番言语,却使陆达颇为受用。孟岳略一挥手,侍者捧上几匹丝绸。孟岳道:“大楚地大物博,珍奇异宝皆是蜀中所不能及。但论起丝绸,锦绣,请恕我蜀中妄居首位。这几匹上好的丝绸,是家父特意嘱咐,务要请陆公笑纳!”孟岳指着身后几个大箱子,笑道:“此处还有几箱名贵丝织,要献于丞相与荆王!”
“多谢孟公美意!”陆达笑道。
孟岳凌空比划了一个手势,四名军士抬着一顶轿子落定。轿帘轻撩,一名女子盈盈迈出。却见那女子:修长的身子风盈窈窕,步伐轻盈,衣间环佩作响,外罩一件蓝色丝织轻纱,腰系一根蓝色轻腰带,乌黑的秀发,挽着流云鬓。如玉的肌肤透着绯红,柳月星眉,真可谓国色天香!
那女子上前,向陆达行了一礼。孟岳笑道:“此是舍妹韵霞!”
“孟槐此女,与我大楚皇室有媒妁之约。”陆达脑海里蹦出如此想法。他赞颂道:“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真乃倾城倾国!”
孟岳打趣:“即是如此,还望陆公向圣上引荐!”
“那是自然!”陆达道:“丞相与荆王在殿内设宴款待,请孟公随陆某前往!”言讫,陆达前方引路,孟岳上马,紧随其后。
神和殿上,张灯结彩,鼓乐齐鸣。曼妙的江南舞乐与豪放粗狂的川中傩舞交互掩映,各色山珍海味满目琳琅。孟岳刚踏进大殿,谢沁萧纲便上前相迎,孟岳忙向两人行礼。
谢沁捋着白须,笑道:“久闻孟泰是武艺绝顶,深通兵法的不世奇才,今日得见,更觉传闻不虚!”
孟岳欣然一笑,一双黑色的眸子在眼眶里旋转:“孟某斗胆一问,放眼天下,丞相以为何人可称绝世将才?”
“故赵赵弘德(赵恢),河北崔封御(崔秦)!此二人治军有道,深谱韬略。可谓当世将才!”谢沁笑道。
孟岳道:“赵恢行军多年,攻无不胜,战无不克,辖下那支黑甲卫队,更是列位将军的梦魇!天下更传他是孙武再世,姜尚复生!”言及此处,孟岳悠然一笑:“其后如何,这所谓‘孙武再世,姜尚复生’,终究败于当世豪杰之手!”他稍作停顿,惹得满朝大笑!
孟岳故作肃穆:“昔日赵恢坐拥司,兖,豫,徐,雍,凉及河北诸州,所辖兵马是朝廷天军之数倍,尚且不能得胜。如今崔秦,以区区河北之兵抗天下雄师,某以为崔秦败亡,指日可待!”
“就借恒泰吉言!”谢沁笑着捋动白须:“他日朝廷收复河北,还需恒泰遣川军助阵!”
孟岳抱拳答复:“西川即向大楚称臣,吾川军百万雄师,自凭圣上调遣!”
萧纲打开折扇,缓步行至孟岳身前:“有川军相助,吾大楚一统河北,指日可待!”
孟岳道:“家父对收复河北之事极其关注,再三嘱咐孟岳,若有幸见得陛下尊容,万要替他陈述衷情。陛下钦赐的益州牧大印,家父要日日夜夜携在身上,警示自己无时不刻都不能忘记陛下天恩!”他脸上陡然露出一丝锋利的浅笑,双眸微闭:“孟岳此行,是替家父向大楚称臣,不知何时能睹陛下尊容。”
孟岳这番语调虽是极其温和,却如一柄尖刀刺向满朝文武。袁恺白须迎风飘起,满脸怒容的瞪着萧轩。萧纲收起折扇,目视右丞相萧纶。
萧纶打了个激灵,回道:“陛下龙体欠安,无法出行,孟公所言之事,全由丞相与荆王决断!”
“是何言也!”谁知孟岳身旁一彪形大汉厉声高喝:“孟公诚意向楚国称臣,陛下却借故不见!大楚国堂堂天朝,莫不是有意轻视吾两川之人?”此人乃是益州前军将军谯纵,孟槐手下一员猛将!
孟岳使个眼色,暗示谯纵退下。他双手抱拳,道:“老父久慕圣上,再三嘱咐孟某此行务要见得圣上尊容。两川之人无不对圣上五体投地。今番若不得见陛下尊容,实是寒了两川之心!”
谢沁道:“两川公卿对陛下之仰慕,老朽感同身受。恒泰暂且回驿馆歇息,老朽必使陛下亲临。”
宴罢,孟岳先往馆驿歇息。袁恺疾言厉色,怒斥萧纶:“‘安抚西川,收复河北’,是陛下钦定的国策。如今孟氏亲临建康,汝等却多番作梗,隐瞒陛下。倘如因此与孟氏交恶,可是汝等担待的起?”他知道,一但萧统出宫理政,萧纲,萧纶掣肘洛阳,调走银两的阴谋便会败露。
“陛下春秋已高,龙体不豫,御医多番嘱咐,陛下极应赡养龙体,不宜操持过多!”萧纶回应。
“右丞相爱戴陛下,一片丹心,感天动地!”谢沁不动声色说道,“然此时国事要紧,老夫已与诸位御医商议,从全国召集了众多名医,明日一早便亲赴宫内与陛下诊脉。倘若陛下病情沉重,正好当场抓药。倘若陛下龙体稍见起色,正好将孟岳一事禀明圣上!”
萧纲摇动折扇:“烦右丞相今夜再请御医为陛下诊脉,如陛下神色还好,便请御医会诊。如陛下龙体昏沉,众多御医一齐入宫,反倒会惊扰了圣驾。”
袁恺道:“恰好昨日司州监军,徐州督军,兖州都尉以及中原各州郡的主要将军都已入京述职,明日恰好一同进宫,向陛下禀明军情。若陛下龙体安康,正可检阅中原驻军雄威!”.他双眸注视着殿内身披甲胄的军士。
沉默许久的吴王萧绩,发出一阵低沉,温和的语调:“陛下乃万民之主,九州岛百姓之父。如今天下未平,崔秦未除,孟氏既千里来投,是其有意绝崔氏而附大楚。我大楚更应施展恩德,使孟氏诚心归附,也是向天下百姓展现陛下如天之仁。自古称臣,只有臣向君称臣,未有臣向臣之道。倘若陛下对孟岳避而不见,伤大楚与西川之谊不说,孟氏称臣也只是一纸空文。如此一来,开罪孟氏,破坏‘安抚西川,收复河北’的国策不说,更会绝孟氏与大楚之谊。假使孟氏一但北连崔秦,是去一友而增一敌也!兹事体大,望诸公慎重!”萧绩一边言语,却见萧纲收起折扇,略显诧异的望着自己。
“吴王所言甚是!”袁恺抚掌以示支持:“孟氏之事,关乎国事。还需请陛下移驾御园,会见孟岳。”老将军故作威严,瞪着眼盯着萧纶。
萧纲淡淡答道:“如此,有劳右丞相今夜进宫,请陛下明日移驾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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