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星雨几乎不对自己脸上的厌恶与鄙薄加以掩饰:“你就是那个虐待动物,同学试图阻止你时不听劝阻,甚至主动出手重伤自己同学的苏子沫?”
苏子沫被这么一说,脸上也不见愠色,只是点点头:“……我是苏子沫。”
“那只猫,是你杀的?”
苏子沫顿了一下,轻轻地说:“是我。”
“也是你主动动的手?”
苏子沫闭了闭眼睛:“嗯。”
沈星雨鄙夷地打量着这个俊秀的少年,没能从他无懈可击的温良恭俭让里挑出一丝“新时代小人渣”和“祖国食人花”的气息,从鼻腔里“嗤”出一声气:“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真是想不到居然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但是我,”苏子沫略微抬起头,“没有虐猫。”
沈星雨一边联系苏璟,一边扬起秀眉,口气充满了讽刺:“你杀的猫,打的人,现在你告诉我,你没虐猫?”
苏子沫张了张口:“我只是……想给它一个解脱。”
“解脱?”沈星雨玩味地咂摸着这两个字,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你字典里还有这两个字的话,就不要做出这种混帐不如的事啊?仗着自己能力强去欺凌弱小,很有意思?”
苏子沫沉默了。
他到底只有13岁,尽管过早地尝遍世间冷暖强行促进了他的成长,却没能彻底抹杀掉那缕渺小的、甚至是卑微的……希望。
期冀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期盼沉冤昭雪,真相大白,更渴望那一点儿微末的信任与温暖,苏子沫活得战战兢兢,不贪婪,也不敢贪婪。
可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呢?
苏子沫突然觉得有点累,自嘲地想,敢情自己掏心掏肺剖开胸腔给人看吃了几碗粉也不会有一丁点儿用处,何苦搁这犯贱呢?
只是心口疼。
于是苏子沫就识时务得很点点头,摆出一副迷途知返、浪子回头的红旗下好少年表情,听着德育处沈老师从南说到北,从天说到地,冷嘲热讽轮了整三遍,就差说一声“老师说的都对,什么都是我的错,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我知道你是不容易过来的,父母都不在身边,固然可怜。但你要知道,这些经历,并不是把仇恨发泄在无辜的生命和不相干的人身上的理由。”
苏子沫点点头。
“何况你自幼天赋就很惊人,处理科对你也算是倾力培养,下个月过了考核,你就能拿到执行员的正式编号。往这方面说,你也不能对不起我们,”沈星雨说累了,抿了口水,“你这副心性不改,有能力只会走上歧路,为祸一方——”
就在这时,德育处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年轻男人从外边探出头来:“沈老师,你好你好,具体情况我已经听说了,来得有些晚,不好意思啊。”
那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穿着整整齐齐的西服西裤,身材高挑,模样周正,一多半的笑意都拢在他的眼睛里,越发显得他那双颜色浅淡的瞳孔波光粼粼。
“这不是,苏璟先生,你可得好好管教这小子。”沈星雨见苏璟来,立马又来了精神,“思想工作做不好的话,就算再有能力也没用,只能成为社会渣滓……”
苏璟出现的那一瞬间,苏子沫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丁点儿极为复杂的神色,好像有一点瑟缩,有一点委屈,这让他看起来近乎是有点孩子气的。可惜苏子沫迅速地垂下头,把那一点刺猬露出来柔软的肚皮缩了回去,重新挂上一幅好好学生的画皮,笑得事不关己,四平八稳。
苏璟非常自然地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拍拍苏子沫的肩膀,冲着沈老师耍起了花腔:“对不住,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这不是先去给家长们做下工作,希望你早些回家轻松些?今天关照子沫这趟辛苦了,以后找我办事别不好意思。”
沈星雨对苏子沫印象不善,却对苏璟极有好感,十分受用地一点头:“好,我看这时间也不早了,劳烦您来……”
苏璟体贴地接上:“你先回家吧,沈老师,剩下的工作我来做,别累着。”
他非常会说场面话,两三句下来就把喋喋不休的沈老师顺了毛,送出了门。苏璟长吁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苏子沫的头:“走,回家了。”
苏子沫闭了闭眼,默不吭声地站起来,心里那冷漠的凉薄被这么一掌覆上来,当即化了一半,融出一个少年人应该有的生气来,低声“哼”出一句:“不是我。”
“嗯,我知道啊,”苏璟在前面走得漫不经心,指尖转着一串钥匙,“那剪刀上没你指纹,况且那只猫身上裹的围巾是你的吧?土得掉渣,灰不拉几,一看就是你的品味,我可没听说过哪个虐猫的会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当陪葬品的。”
苏子沫声音有些干涩:“我……”
“这事儿,也没什么。”苏璟说,“家长那边已经打点好了,这边我看你认错态度一流,争取让他们罚你罚轻一些,至于你……检查三千字,人家出院了记得道歉,送点东西,做给他们家长看。”
苏子沫只沉默了几秒:“嗯。”
苏璟尽管是个喜欢天南海北地宣扬自己“功绩”的没正形货,经常满嘴跑火车,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个男人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一句轻飘飘的“打点好了”,轻描淡写下,苏璟做了多少工作,如此种种,皆不足为道。
“我错了,老师。”苏子沫总隔着两三步缀在苏璟身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我不该对同学动手,更不该滥用能力。我给您添麻烦了。”
苏璟往后一靠,笑眯眯地问:“唷,学会打官腔啦?见外了是不是?”
“没,但是我——”
“小兔崽子,我们现在可不是古代,现代刑侦能找到的蛛丝马迹可多着呢,”苏璟斜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苏子沫,“虽然一般的学生纠纷不会用到,总归是有办法。公道是存在的,不公道的,只是人。”
“可你以为无论如何自己都会被扣上帽子,干脆坐实了给他们看看,也就是彻底放弃了程序正义,彻底放弃了规则的保护。你觉得你有权代为执法?”苏璟脸色微微一沉,语气严厉起来,“而且……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下这么重的手。”
苏子沫想:“完了,这回真做错了。”
他绞尽脑汁,从快要烂穿的良心里搜骨刮髓地扒拉出一点正常人的同情心来,挺拔的肩膀有一点垮下去的意思,声音轻了三分:“老师,我是不是很残忍?”
苏璟有点皱眉——当初处理科上层决议将苏子沫破格投入实战时,他就非常激烈地反对过,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任务的发配者身上可没有“温柔”这种字眼,或许看见别人家的未成年,还能自持轻重,勉强做到关怀“心理弱势群体”,那么换成苏子沫,简直就是“体贴地送上最难啃的骨头”了。他们从不考虑苏子沫的承受能力,仿佛总觉得这个少年天生就是个冷血的杀人料子,是一把喋血的绝世凶器,因此对待他就像对待工具一样严苟……不,是丧心病狂,有时候甚至不怎么把他当人看。
除了他,没人在意苏子沫只有13岁。
苏璟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还有脸说,我现在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谁?”
苏子沫低着头:“老师,路口已经到了,我该回家了,再见。”
最开始他是和苏璟住一块儿的,初一后,他拒绝了苏璟的邀请,选择住在学校宿舍,可最后和舍友闹了个不愉快,不便再留下去,于是苏子沫借自己处理科临时执行员的身份开了个员工宿舍,毫无怨言地一人在外,用苏璟的话来说简直“早熟得灭绝人性”。他不是没想过继续和苏璟住在一起的可能性,也不是没尝试过融入他人的世界,但这个少年性格中的理智和克制永远先于他那一线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还是……算了吧。
这小兔崽子是住在葫芦里的吗?再这么把自己闷下去,搞不好要捂出一个反社会,苏璟心里直犯嘀咕,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疑似反社会候补的某人脑壳,没好气地说:“走啥?回个毛线家,回你房子还差不多。今天这事得好好谈谈,走,和我去吃拉面去,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房子里待着有什么好?”
苏子沫微微绷紧的身体松泄下去,冲着苏璟免费赠送了一个职业假笑:“但是老师您这个月工资还没发,需不需要我付钱?”
苏璟:“……”
苏璟后知后觉地被气乐了,敢情这小子跟他学的这一套,简直把拿自己的一点柔软袒露出来套现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颇有出师的迹象——这混球儿!
好的不学,怎么净学这些玩意?
苏子沫用眼角扫了苏璟的表情一道,偏过头,嘴角居然翘得有点傻笑的意味。
还是有人,他心想,愿意相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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