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上予成为了张恒的养子,他和张恒之间的关系亦父、亦师、亦友,张恒把自己的姓给了他,还为他取名上予,为什么是上天给予的意思,这点张恒从来没有说过,张上予也从来没问,毕竟只是个孤儿罢了,这种世道遍地都是,何来上天给予一说。
一个时辰后,张上予在满身大汗中醒来,他居然在功课时晕厥了,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很像《异气方略》中描述的走火入魔,但每次昏厥过后他都觉得自己的修为进步了一点点,体内气能的储量大了一点点,气脉更健壮了一点点,虽然很难察觉,但他很确定,血巫作为医官中的用气者,其能力之一就是对人体气脉十分敏感,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如果他连自己的气脉变化都察觉不出,就算张恒看走眼了,当初仅仅凭着眼缘选择了他,这让当时的南天阁的首席徐虎也不能理解。
张上予用张恒教导的方式调整吐息,平复波动,不消半柱香的功夫气脉已经归于平稳,但身上还是燥热无比,他索性冲了个凉水澡,然后和衣入睡。
周围都是干力气活的穷苦人家,吃完饭也没什么娱乐,夜幕降临时为了节约灯油和回复体力都睡的很早,每当这时四周就变得极其的安静,只有虫鸣和风拂动树梢的沙沙之声。
睡梦中有一股香味在张上予的鼻腔中弥漫,他能感到床前有人,但他费尽力气也无法撑起上身,不要说手脚,就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不过那人似乎没有恶意,只是在床前踱步,同时嘴里喋喋不休的念叨着什么。
“不可能,为什么,按道理不应该这样,这样下去太慢了。”
张上予最终还是没能看到来人是谁,就这样昏睡了过去,一觉起来仿佛是一场梦境,但还是拿出纸笔在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之下写上:
“不可能,为什么,按道理不应该这样,这样下去太慢了。”
显然,这种梦境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而且每一次都伴随着那种非典型的走火入魔,这种情况张上予一直没有对父亲谈起,一来他的修炼方法借鉴了一些所谓的地摊文学,怕父亲担心,二来作为未来的血巫,他有必要自己去做一些探索,至少在目前还不到告诉父亲的时候。
用过早膳,他又调动了一次气脉,这次并没有出现走火入魔的症状,但也没有什么长进,毕竟这是常态,否则世上高手又怎会凤毛麟角。
晌午时分,张上予将为父亲准备的早膳当做午饭——一小碗精面做成的面条配几根野菜,血巫的俸禄本是不高却也不低,更何况是首席,这样的饭菜十分的寒酸。
张恒之所以如此拮据,是因为他经常买一些异域奇珍,但时常都是上当受骗,为此还欠下一些江湖人士的外债,江湖人士结交血巫可不是为了那点利息,该还的时候自有还的方法,但不仅限于金钱,所以张恒才这么着急还债,使得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这间宅院本是某位不大不小的官员的府邸,随着帝都东北这块穷人越来越多,本来就不多的达官贵人都寻着更好的地段搬走了,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靠近权利中心和财富中心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看似张恒不喜喧嚣,实际上外人都背后议论他是个傻子。
张上予为父亲重新做了午饭——依然是稀粥加咸菜,但用了上好的漆器盒食篮来装,简单的锁上大门——反正也没什么可偷的。
为父亲送饭是这几年的惯例,传言南边的慈熙国一直在伺机而动,国主哈萨正四处募集能人异士,战事将起官府不但对外敛财对内也抠门的紧,这传言打张上予记事起就在传,这十好几年仗始终不见打,但官府却越来越抠门,还美其名曰战时紧张,连官员的午膳也不提供,足见飞离国的国势衰败。
有些事情拖得久了就会往相反的方向发展,战争的阴影从一开始的恐惧到最后变成了吊胃口,老百姓都眼巴巴的盼望着打仗,不管多穷都要练点把式,待到开战好自保,一些富甲甚至搞起了私人团练,官府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爸爸不可能比我爸爸快!我爸爸是疾魂十阶!日行千里。”
几个少年在街口斗嘴,这也是日常景象,当武学成了老百姓口中最重要的事,孩子们的游戏也带着气脉运转。
“你就吹牛吧,疾魂最多九阶,你爸爸还自创一阶出来?”
“不、不管,我爸爸就是十阶,你没见过那是你见识少。”
“我七大爷的二表姑的堂哥在军中当差,好像说过有疾魂十阶。”
旁边的一个少年帮腔道
“拉倒吧,无中生友,你家要是有个军队里当差的亲戚还在这片混?”
男孩们口沫横飞的互相叫嚣着,突然有个男孩看到了张上予,冲着其他男孩喊道
“别吵了,上予哥来了,听他说说。”
说着一群少年就把上予围了个水泄不通,问着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尚予只好苦笑着给予回答。
“疾风十阶是没有的,但是疾风九阶之后还有更高的级别,叫神风。”
张上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并没有被这些少年识破,修为之道由根骨决定,根骨为风就应该朝疾风方向去修炼气能,根骨为力,就应该往豪鬼方向去努力,就像他自己根骨为巫,自然是修行血巫,只有按着一套方法去进行修为,才能在有限的生命中达到尽量高的境界。
疾风一境是疾风,疾风五境也叫疾风,没有什么神风疾魂这一说。
但和少年讲这么深涩干嘛呢,按照他们自己的想象还更有趣些。
“对对对,我爸爸就是神风一阶。”之前的少年一下变得神气起来。
“上予哥哥,张恒伯伯是神风几阶?每次我们看到他连人影都看不清。”
张上予并不知道张恒属于哪种程度的修为,但据他所知,父亲的武学修为应该很高,即使作为南天阁首席也高的有些过分,毕竟也才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至少达到六境的程度。
“别打扰上予哥了,他要去给伯伯送饭!”
一个少女的出现为上予解了围,只见她一身酱红色粗布服,腰上束着一根蓝色的腰带,腰带束的很紧,将少女的腰肢和丰满的上围完美的区分开来,少女的头发用一根紫色的发带简单的扎起来,显得格外活力四射,张上予认得她,她是隔壁农户家的女儿,叫喜儿。
喜儿驱散少年,对上予说
“上予哥,是去给张伯伯送饭吧,正好,我爹在那附近出摊,我去换他回来。”
粗壮的农家妹子和张上予肩挨着肩走在一起,这让他不禁有些脸红,喜儿性格活泼,一路上说着各种打听来的稀奇事,倒也消解了这一路的无聊。
“上予哥,我妈说我十六岁了,该许个婆家了,你觉得我怎么样?”
这一问让张上予不知该如何回答,虽然他饱读医术,但没有一本教他如何回答女孩子这种模棱两可问题的。
“哎呀,你别误会了,我可不是要嫁给你,你们血乌鸦又不能娶妻,而且你这白白嫩嫩的可经不起我的折腾。”
张上予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连年战火让年轻人学到了及时行乐,家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早点留下后代总比莫名丢了性命断子绝孙强,这也是贵胄们瞧不起庶民的一个原因,血统不纯,永远也无法形成血限,但也永远不会形成威胁。
喜儿笑盈盈的看着上予,这附近的姑娘都喜欢调戏这个白面书生般的少年,而这附近的嫂子们都喜欢调戏他爸,谁叫这附近的男人除了庄稼汉就是大头兵呢,张上予不禁怀疑父亲住在附近的真正原因。
“你,挺好,一定能嫁到好人家。”张上予尴尬的回答。
“现在哪有什么好男人,能活久点就行。”
喜儿一改之前的嬉笑,表情露出一副落寞的样子。
“尚予哥,你是血乌鸦,懂医术,以后一定要帮帮我,我啥都没有,到时候肯定想办法报答你。”
张上予听着这看似诚恳却没有确切所指的一段话,表情也变的郑重起来。
“如果能帮,我一定帮,至于报答什么的大可不必。”
血乌鸦是庶民对血巫的误读,传着传着就顺理成章的成为张上予这类人的称呼了,庶民对练气者发自内心的惧怕,因为即便是再低修为的练气者也可以轻易的杀灭庶民,但血巫就不一样了,虽然也算是练气者,但更多是用气救人,所以庶民对血巫尤为尊重。
“那谢谢你了。”
和喜儿分手后,张上予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这姑娘不但话多,相好也多,一路上碰上好几个,每个都不免调笑一番,张上予为人木讷,走也不合适不走也不合适,只得在旁边站着回避,这一下本来富裕的时间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南天阁算是要害部门,每日只固定一个时辰供亲友准备膳食,张上予一想到父亲可能会饿肚子不免异常紧张起来,不由得催动气息,让速度提升了一倍,虽然在街市中狂奔会引来瞩目,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父亲对张上予来说并没有什么严苛的管教,但他对于父亲却是由衷的尊敬,一想到让父亲饿肚子比饿他三天还不是滋味。
“上予啊,你过来,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二十八岁的张恒白面有须,看起来英俊不凡,不像现在胡须拉渣不修边幅的样子,此时距张上予被认养已经三年有余。
“父亲,有什么话要对孩儿讲。”
六岁的小上予稚气未脱,但脸上看着张恒的表情却是恭敬严肃。
“虽然你还小,但我要说的话对你很重要,你听不懂没关系,等你以后长大就会想明白。”
“父亲说的话孩儿都听得。”
“你不必用这么恭敬的语气和我说话,你又不是我生的。”
上予依然是恭敬的伫立在张恒面前,但细眉凤眼中流露出的失落是一个6岁小童掩藏不住的。
“你不用害怕,我与你说此番话并不是要与你撇清什么界限,自古血巫之徒即为其子,我的师傅也就是我的父亲是这样,我师傅的父亲也是这样,我为人有些古怪,也没有为人父的经验,如果照顾不周,还请你多多担待。”
“父亲对孩儿很好,孩儿不敢要求更多。”
张恒看着这个眼前这个孩童,眼神中流露出慈爱之色,但随即正色道。
“血巫之职,注定孤独,你来到我身边,我自会尽我最大努力去珍惜教导,但你也要知道,总有一天你我还是会分道扬镳,你我注定要回归孤独。”
“父亲的意思是会离开孩儿吗?”
“是的。”
“什么时候?”
张上予攥紧了小手,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凄冷。
张恒摸了摸上予的头顶上坚硬竖立的头发温柔的说:
“很久以后。”
“来者何人!”
一声怒喝将张上予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接近了一队人马,还未反应就被两个高手擒住,手法能如此干净利落,可不是普通民间武夫能够办到的。
“武国公座下也敢乱闯!找死!”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武将不由分说,一柄大刀就朝张上予的脖颈砍下。
“住手!”
随着一声呵斥,武将砍在半空中的大刀瞬间赤红化为乌有,一名红袍武将举起右手,手指微向内屈,手掌中还残留着赤白色的光芒。
“怎么回事,为要何斩杀此人。”
红袍武将策马来到张上予面前,向着之前挥刀的武将询问道。
挥刀武将和擒拿高手均表现的极为恭敬,其中挥刀武将连忙下马半跪,低胸颔首道:
“将军,此人擅闯国公车队,按我国律法视为刺客行为,当斩杀。”
“你是何人,为何闯我车队。”
红袍武将器宇轩昂,平额宽腮,剑眉之下一双大眼红光微泛,虽使用异术,但健硕的身材却将红袍撑满,倒显得有几分突兀。
“赵将军,小人乃南天阁首席张恒之子,因怕错过父亲备膳时间,冲撞了公爵,还请海涵。”
“你知道我是谁?”
“您是武国公府世子,御林军总领赵明赵将军。”
张上予年纪虽小,但常随父亲在军中走动,帝都中的达官显贵虽然无法一一得见,但光凭旁人些的说辞就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甚至是每个人的性格特点都了然于胸。就像面前这个人,赵明,人称白面将军,一来确实脸白,二来也是因此人凡事不讲情面,办事一板一眼,又是帝都三大家中赵家的爵位继承人,可以说除了他老爹武国公那是谁的面子也不给。
“最近蛮子对我国边境多有袭扰,一个医官,打探这么多消息,把他带回去仔细盘问。”
“是!”
赵明大手一挥,两名武者分左右架着张上予的胳膊就走。
“放他走!”
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从主轿中传来,虽然隔着几十米,但声音依然振聋发聩,此人气脉修为十分了得。
“可是父亲,此人实在可疑……”
赵明还想分辨,但被他父亲打断。
“你是聋还是蠢?这是张恒之子,你为难于他,不怕徐老师怪罪你。”
“是,父亲!”
赵明对父亲最是尊敬,至此也不再争辩,大手一挥,两名武者立即就放了张上予自由。
这就是血限的力量吗?张上予揉捏着被拽疼的的手臂感慨道,这是他永远无法使用的力量,血限既血脉限缚,除非你血管中有这种高贵的血液,否则即便是拥有世上最高深的智慧也无法揣摩出一丝端倪,这是上天的赐予,但上天为何如此的不公平?张上予的内心无法保持一贯的平静,因为嫉妒也有点愤怒,更多的是羡慕,虽然他不计较自己孤儿的身份,有一个血巫的名号已经很令他满足,但与赵明的相遇让他感受到内心中深藏着的对力量的渴望,这种渴望如激流般无法抑制,形成的漩涡敲打着心房,叩击着欲望的大门。
张上予为自己的心境大动而感到羞愧,父亲说过,不要为自己得不到的事物患得患失,这世上不光有抗击命运的传说,但更多是被命运捉弄的凄惨,执念太深反而容易误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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