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的春节不像别的城市抓烟花爆竹抓得那么紧，所以榕城有许多小村庄会放烟花，或者那么一两小串鞭炮。
年二八，还没到除夕，但是快过年，很多人家会乘这个时候办喜事。
唐村也不例外，只是这热闹的氛围中，夹杂着一点点的哀乐。
唐家灯火格外通明，这是这十几二十年来，最亮堂，也最热闹的一次了。
从门口一直坐着人，一直到里屋，除了那间房间的走廊，来吊唁的人有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也有四五十的中年人。
唐夕站在房间外，离房间当然也有些距离，因为家里的长辈叮嘱过不能挨那么近，不过站在这，刚好可以透过窗户看见里面的棺材。
“姐姐，我饿了。”唐芷璃抱住唐夕说道。
这几天忙着唐老太太的丧事，一个家族的人一起吃饭，伙食不是很好，没人管这些小孩子，东西不好吃，小孩子然是不喜欢吃了。
唐夕蹲下来，“那晚点回去姐姐煮夜宵给你们吃好不好。”说着唐夕摸摸唐芷璃的头。她自己也有点饿，可是她没什么胃口。
“唐夕姐，你要跟我一起上楼嘛？”唐夕的堂妹唐家心问。
唐家心是唐夕爷爷的弟弟的孙女。
现在楼下都是来吊唁唐老太太的人，他们是唐老太太曾孙辈的，招待人这些事轮不到他们，就算唐夕的爷爷奶奶和父母那辈的人去祖堂守灵了，也有同宗的其他人帮忙。
唐夕站起来，摸摸唐芷璃的头：“芷璃，你去叫两个哥哥，我们去家心姐姐他们楼上。”
唐芷璃也是唐夕的堂妹，不过他们是同一个爷爷，除了唐芷璃这个妹妹，唐夕还有两个亲弟弟。
唐老太太是个有福气的人，至少身边的人都是那么说的，子孙满堂。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孙辈重孙辈更是数不胜数。
唐夕的爷爷是老二，唐夕爸爸是长孙，唐夕是重长孙女，也是跟她同辈中，跟唐老太太相处最多，感情最好的。
其实唐老太太昨天才过世的，只不过明天就是除夕了，再加上现在疫情的特殊情况，政府催着把丧事赶紧办了，才这般匆忙。
唐老太太从病倒到离世，不过短短一礼拜。这一个礼拜，唐夕天天守在唐老太太身边，只不过，唐夕没能在唐老太太病倒前和她说上话，最后也没能见唐老太太最后一面。
这事还得从唐夕寒假回来开始说。
唐夕今年大二，读大专，所以寒假开始后，她就开始复习要考证的功课。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回来，水土不服，回来没多久唐夕就感冒了，**的疫情对于别的地方来说，好很多，主要是控制得好。
虽然唐夕自己知道自己只是普通感冒，但是在这个特殊事情，她还是选择了乖乖待在在家里。
正好，等唐夕读高中的弟弟放假，唐夕感冒也好了，三个人可以一起过去看太奶奶，就在他们约定好的那天……
下午一点，唐夕照往常去接闺蜜唐筱盈，两人一起去练车。唐筱盈和唐夕同村同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一直很好。
考驾照这件事唐夕一直都有意向，不过高考毕业那年忙着打工赚钱，想经济独立，后面大一暑假又遇上疫情，拖到现在。
“宝贝，我们今天早点走，我跟我弟他们下午要去看我阿太。”阿太是榕城这边方言太奶奶的意思。
唐筱盈爽快的答应了。
就在唐夕练完一圈倒车入库后，突然接到小弟打来的电话：“老姐，你快点过来老房子，阿太要不行了！”
唐夕愣了一下：“好，我马上回来。”
见唐夕的脸色不对，唐筱盈连忙问：“夕夕，怎么了，谁给你打电话？”
“筱盈，我啊太不行了…”唐夕说，声音还略微有些颤抖。
唐筱盈皱了一下眉：“夕夕，你别急，咱们先回去再说。教练，唐夕家里有点事，我们先走了！”
唐筱盈跟教练打了声招呼，揽着唐夕上小电驴，她感觉到唐夕的身体在抖。“夕夕，你啊太不会有事的，别着急。”
唐筱盈虽然那么说，但开车的速度却显示出她也很着急。
“筱盈，我这次回来，还没有见过我阿太…”唐夕趴在唐筱盈的背上，喃喃道。
“夕夕，有事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找你，听到没？”唐筱盈在临到唐夕家时，叮嘱道。
唐老太太家，唐老太太房间，此时房间里面已经站满了人，唐夕挤了进去。唐夕的妈妈唐莫雨坐在唐老太太床边，周围站着的是一些唐夕不认识的亲戚。
唐莫雨看见夕夕，把人拉过坐在她的位置上，然后轻轻的拍拍唐老太太的脸。
唐莫雨：“奶奶，你看谁来来了，奶奶你睁开眼看一下这是谁？”
唐夕握住唐老太太的手，温的，心里稍稍松口气：“阿太。”
唐莫雨推了一下唐夕：“大声点，叫你阿太睁开眼看看你。”
唐夕深吸一口气：“阿太，你看一下我是谁阿太。”
躺在床上的唐老太太睁开眼，看着唐夕，嘴张的大大，好像要说话。
“奶奶，你看一下这是谁，认不认得？”唐莫雨说着将唐夕往唐老太太面前拉，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刚哭过。
“认…认得…”唐老太太艰难的说，“夕，夕夕，心肝宝贝…”
“阿太…”唐夕的声音有些哽咽。
“是啊，夕夕，奶奶，夕夕不乖，要把她卖了，把她嫁人了好不好，让你吃太奶奶的喜糖。”唐莫雨说，“你要快点好起来，吃夕夕给你的糖。”
榕城这边嫁孙女会给奶奶糖，好分给家里的亲戚，有些在大一辈的长辈在，也会给糖以示孝顺。
“还…还不行…”唐老太太艰难的说，又喘了两口气，“还不行，还得…过两年。”
“奶奶说不行，还得过两年。”唐莫雨笑着对身边的人说，“奶奶脑子还是很清楚的。”
这句话像是在安慰身边的人，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唐夕没有说话，或者说她说不出话，她怕她一张嘴，眼泪就流下来了。
这时，医生进来了。
“你们怎么那么多人在这，都出去都出去，都在这空气都不流通，不知道现在情况特殊吗？”说着医生将人都赶出去了，只留下唐夕的妈妈跟大姑在里面，唐夕也出去了。
这老房子现在只有唐老太太住，但在二十年前，唐夕的爷爷他们三兄弟都住在这，老房子算是比较大的，同一个大门，里面又分三个小家。
唐夕在这住过，可能也是同辈里面唯一一个在这住过的。
她轻车熟路的往自己家的二楼上去，那么多年没人住，二楼早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但是唐夕不介意，因为她需要自己一个人静静。
看着熟悉的小房子，眼泪已经控制不住了，唐夕蹲下来抱住自己，咬着嘴唇，无声的抽泣。
唐夕向来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表现自己脆弱的一面，除非在当时当下，她控制不住情绪的一瞬间。
不过哭过以后，她还是向手机里面一个备注为我家小朋友的，发了一句：“我太奶奶不行了…
从那以后，唐老太太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其实，按理来说，唐夕是不至于连唐老太太最后一面，因为半中间发生了一件事，那件事之后，唐夕从早上七八点起来，便会到老房子守到半夜。
那天早上，唐夕照常去看唐老太太，下午，唐老太太好转，连医生也说看样子是能好起来。
刚好这时唐夕的教练发微信叫唐夕和唐筱盈下午去练车，，她们就过去了，到地方不到两小时，唐夕又接到家里的电话。
她们再一次匆匆回去了，进了门，唐夕就看见自己妈妈在安慰二唐姑，一向坚强的爷爷也在抹眼泪。
唐老太太的三儿子一边擦眼泪一边大声说：“不能哭，咱妈年纪那么大了，四世同堂，这是喜丧，不能哭。”
没人人回应他，因为大家知道，这是在安慰大家，也是安慰自己。
唐夕的心抽了一下，连忙要去唐老太太的房间。
唐莫雨看见了唐夕，眼疾手快的拉着她：“不要进去。”
唐莫雨的眼睛是红的，声音也是哽咽的，这让唐夕更慌了，她只想挣开唐莫雨，自己去确认。
“要进去，你不能哭，知道嘛？”唐莫雨松开手，擦擦眼泪。
唐夕走到房间门口，但她不敢进去，唐老太太的女儿相互扶持着在偷偷抹眼泪，透过人群，唐夕看见自己奶奶在给唐老太太穿衣服，上面印着寿字的图案。
寿衣！这是唐夕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即使唐夕从未见过真正的寿衣。
只有死去的人才会穿上寿衣。
唐夕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眼泪滑了下来，但她死死咬住嘴唇，咽了几下口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最后，她过去抱住了唐莫雨。
“妈，我看见奶奶在给阿太穿寿衣。”唐夕的声音是颤抖的，人也在颤抖。
“不许哭，不许让你阿太听见，会把人哭走的！”唐莫雨低沉的说。
还没死！唐夕抬起头，眼里闪过光，连忙擦擦眼泪：“好！”
从那之后，唐夕真的就除了睡觉，都在老房子，一直守着唐老太太。因为她怕，怕见不过最后一面。
也许有些事情就是注定的，唐夕还是没能守到唐老太太闭眼，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年二十六，下了一天的雨，唐夕和弟弟妹妹都淋了雨，趁着雨小，唐夕的奶奶让她带三个小的趁着雨小了回家。
原本唐夕不走，让弟弟照顾好妹妹，但是唐莫雨说，现在这个时候不能感冒，于是，唐夕也跟着回家了，还熬了姜汤，她怕感冒。
年二十七，凌晨五点，唐老太太走了。
七点，唐夕被小弟叫醒，说唐老太太走了。
临出发前，唐夕接到唐莫雨的电话，让她把衣服丢洗衣机洗，顺便叮嘱唐夕不能进唐老太太的屋，因为她来例假了。
那么久以来，唐夕第一次崩溃，挂了电话，重重的将洗衣机盖子盖下去。
“艹！老子为什么不是男的！”这是唐夕第一次放声大哭。她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的。
唐夕的弟弟没说话，只是摸摸的将洗衣机启动，他们也难过。
年二十九，清晨刚下过一场雨，唐夕从家出来，还能看见街上的雾。
今天的早饭是面线糊，有香菇，丸子，每个人还要吃两个鸡蛋，这是必须要做的事。
临近十点，出殡，唐夕走在最中间，前面是唐夕的爸爸，他抱着唐老太太的遗像，唐夕记得，那张照片，她从小就看过。
妈妈说，那是三十年前，太爷爷去世的时候，太奶奶就拍的。
唐老太太的棺材被抬上去殡仪馆的车，从今天起，唐夕正式，没有太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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