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墨的身影渐渐融入黑夜，他慢慢朝前走去，却没有回家。
采荷镇不小，往前一直走，大概走三里地，有个村，叫采荷村，是属于这个镇子的。村里有个单身汉，叫赖五。
赖五原名不叫这个，只是他平时不务正业，在街上小偷小摸，再加上他在家排行老五，别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赖五，后来就这么传开了。
今天收获颇丰，赖五带着狐朋狗友在镇子上搓了一顿，喝到上头，醉醺醺的，一走一晃。酒足饭饱之后他吹着口哨，慢慢悠悠朝着村子里走。
满身的酒气，隔着好远都能闻到。
赖五住在村子的最东边，是个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地方。几间破败不堪的瓦房，其中一间顶棚都塌了，一直废弃在那里，无人打理，四周围的院墙矮的几乎只能防得住小牛犊那么个高度。
他醉醺醺地走着，手里还拿着黑色的袋子，袋子里有打包回来的肉和酒，还有那个装着银行卡，现金，照片的钱包。粉色的，巴掌大小，上面还有一个小狗的图案。
他摸索着找到钥匙，开了院门。
他的这个院子根本不会有人来，上把锁也就是个摆设，况且他本身就是个小偷，哪里会怕别人偷，就是做做样子而已。
院子里有一颗松树，比他的房子都高，支撑起来，在下面放了一张院子石头做的桌子，和几个石墩子。桌子后面靠近树干的地方放了一把大摇椅。
他摇摇晃晃，走过去，把袋子放在桌子上。
“宰了几个，终于有一只肥的了。”他打了一个酒嗝，自言自语，“下次再碰上，老子还能再偷一次。”
再次摇摇晃晃的，往前挪了挪，他眯着眼就想坐到树下的摇椅上，只是他刚刚靠近摇椅，吓得差点叫起来，酒都醒了一半。
黑暗中，摇椅上躺着一个人影，晃晃悠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魂。
“谁他妈的吓唬老子，跑到老子院子里干吗。”赖五骂了一声。
少年从黑暗中站起来，他身材高大，站在矮小的赖五面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气势油然而生。
“你别以为不出声，我就怕你，告诉你，我……”
赖五还没说完，就感觉一阵风袭来，顿时觉得下巴都要被打碎了，直接翻倒在地上哀嚎，少年一脚踩在他的胸口，冷声道：“闭嘴。”
赖五哼哼唧唧疼的他酒也全醒了。
他平时偷鸡摸狗被人抓住过，也是这般被揍的，看来今天是又被抓住了，想到这里，他忍着疼，哆哆嗦嗦开口求饶：“我，我，错错了，你，哪个，哪个是你的，我，我还给你。”
姜墨收回脚，然后从不远处的墙根找了块石头，冬日的风凌冽而又阴冷，他起身，回到树下，头顶上的树叶被风吹得乱舞，沙沙作响。
慢慢适应黑暗的赖五看清了少年的样子，是姜墨，他认识的，可是他没有偷过姜墨的东西啊，怎么会突然来找自己麻烦。
他们偷鸡摸狗的可没几个敢惹镇上那群人的。
赖五就是个软骨头，看清是姜墨之后，他一下子就犯怵了，支支吾吾，嘴更不利索了，：“我，没，没偷，偷你……”
他挣扎着，开始掏自己的棉袄，手也不稳，掏了半天稀里哗啦掉出来不少硬币和纸币，然后他又爬起来，把石桌子上的钱包拿出来，全都放到一起，“”就，就这些，我，没，没偷你的。”
姜墨的视线停留在粉色的钱包上一小会儿，然后他弯腰，捡起来，掸了掸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收进怀里。
他说：“手不听话，就别要了。”
少年的声音就像这冬日的风一样，冷且硬。
赖五吓得也顾不上下巴疼的不行，挣扎着爬起来，往门口跑，只是他只跑了几步，就被石头砸中了腿，扑通一下摔了个狗啃泥。
少年的身影在黑暗中无形地平添了肃杀，赖五疼的更很，刚刚喝过酒的身体因为紧张和害怕，此刻全变成了冷汗，全身都湿漉漉的，冷风一吹，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冷的，整个人直打哆嗦。
看着姜墨走向自己，赖五努力回忆着那个粉色钱包的主人，他记得那个小姑娘是独自一人的，那么大一只肥羊，他不会记错，只是为什么姜墨会来找她的钱包。
这些谜团，他的脑子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他还在想的时候，姜墨已经走了过来。
“别过来！”赖五吓得大叫，“救命……啊……”
声音来的快，去的更快，仿佛从没出现过一样。
松树下，少年手里的石头上上下下了几次，最后被扔回了原处，和墙根融为一体，仿佛从来没有被拿起过。
村子里的狗似乎听到了什么，汪汪汪个不停。
叫声被主人呵斥了几回，慢慢就停了下来。
黑暗中，少年沿着来时的路往前走，像是一抹幽魂一般。
姜墨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依旧灯火通明，还没进去就听到洗麻将的声音，偶尔传来几声叫骂。
他推开门，往里走，劣质二手烟的味道充斥在每一寸空间，而姜凯正坐在其中一个麻将机旁边，玩的昏天暗地。
他没打招呼，直接进了里屋。
“喂，你儿子回来了，让他给我们弄点吃的。”牌友吃着花生，冲姜凯说。
姜凯摸了一张牌之后才慢悠悠开口：“孩子大了，早就使唤不动了，现在除了他奶奶，根本没人能使唤他。”
“哎，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要是亲生的早把他教训一顿了。”另一个牌友在一旁状似感慨。
“我可没指望他给我养老，他去伺候老太婆就行，反正他是老太婆捡回来的，东风。”姜凯打出一张牌。
“杠。”牌友喜滋滋地拿过来。
姜墨是许文莉捡回来了，在一个黑夜里捡的，当时取名字的时候想着总不能叫姜黑吧，也太难听了，后来就找了村里稍微有学问的人，取了一个名字，那个人说就叫墨吧，和黑差不多，但是好听很多，于是姜墨的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
许文莉年轻的时候守寡，带着姜凯算是含辛茹苦，可是她的含辛茹苦，并没有让儿子成才，三十多岁还是个混混，连个婚都没有结。这么多年她辛苦养着姜墨，对姜凯也算是死心了。
姜墨慢慢长大，不但模样越来越好，学习也是他们学校年年的第一名，旁边的人都说许文莉也算是苦尽甘来，儿子不成器，捡的孙子以后一定能成才。
许文莉也是这么想的，她希望姜墨能成才，希望他能到大城市去，希望他不要像自己儿子一样做个混混，要做个有用的人。
姜墨也一直是按照这个方向努力的，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大学，将来接奶奶去和他一起住，如果许文莉没有的病的话。
许文莉这一病就是七八年，本来就早熟的姜墨默默成为了这个家的顶梁柱，不但要照顾奶奶，还要时不时帮姜凯还债。
少年人身上完全没有那个年纪该有的生机，有的只是被生活重担压制的无奈和不屈。
姜墨先去了后院，洗手，大冬天，他感觉不到一样，用冷水冲刷着手掌，来来回回足足有十几分钟，之后，他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拿出里面的东西放到凳子上，开始蹲在地上洗衣服，上面有血，不洗掉没法穿了。
衣服被少年搓洗了几遍，慢慢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少年里面就穿了一件秋衣，在这样的天气下，冷水洗衣服，眼睛都不眨一下。
洗完衣服，搭在晾衣绳上，他拿着东西回了自己房间。
姜墨的房间很小，是从许文莉的房间里隔出来的，也不过十平米，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个衣柜简单的陈列和摆设。
他打开床头的开关，把东西都放在桌子上，粉色的钱包很漂亮，很时尚，放在破旧的桌子上显得格格不入。
他坐在椅子上，默默打开了钱包，刚刚赖五说花了五百，剩下的一分没动，他抽出来点了点十二张，的确没问题，然后他把钱放回原位。
钱包内侧有一个透明的夹层，里面有一张黑白的照片，照片里面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照片看起来并不老旧，被保存的很好。
照片里面的大人长得很温婉，有着一张秀气的瓜子脸，旁边的孩子笑得很开心，带着浅浅的酒窝，天真无邪，大概十岁左右。
笑得真开心，真让人羡慕。
姜墨盯着照片看了足足十几分钟，然后把钱包合起来，放进自己的抽屉，上锁。
他站起来，去衣柜重新拿了一件新的棉衣，套在身上，转身关掉灯，默默出了门。
经过前厅的时候，他和姜凯说了一声今天不回来了。
姜凯看都没看他一眼，摸着手里的麻将，大喊“自摸，我胡了。”
其他人看着他推到麻将，默默把手里的牌也推了，心里却默默咒骂，今天手气好背。
姜墨打开门，走了出去。
漫长的黑夜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至于白天的插曲，他会找个时间尽快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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