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还不到八点，陈飞就来了，王彩娥不认识他，直到陈飞说他来拿他妈前一天定的五十个烧饼，王彩娥才知道陈飞和那个中年妇女是一家的。
五十个烧饼的量，对忙碌的早晨来说不是个小数目，王彩娥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小时。
早上赶出来的烧饼都被放在柜台里面的两个木屉里，王彩娥不敢提前装袋，怕烧饼的热气闷在袋子里，影响烧饼表皮的酥脆，她用夹子一摞一摞的装袋，一边装还一边和陈飞搭着话，唯恐怠慢了这个大主顾，“一包我给你装十个，要是装得很挤，芝麻都掉了。”
陈飞站在对面看着，两只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他也没回王彩娥的话，就那么看着，看稀奇似的，五十个烧饼的钱，中年妇女已经付过了，陈飞等装完了，提了就走，王彩娥还想再拿一个袋子给他另外装两个算是赠品，还没装好，陈飞已经拎着烧饼走出门去了。
那是王彩娥第一次见到陈飞，那年，陈飞二十三岁。
后来，陈飞又跟着中年妇女来过几次买烧饼，熟悉了之后，王彩娥知道中年妇女姓赵，刚退休在家。
再到后来，都是赵姐自己来买烧饼，赵姐儿子再也没来过。
王彩娥拉家常还问过一次，赵姐说儿子大学毕业在父亲公司上班，干了半年就不干了，想自己到外面闯一闯，和同学到外地去了。
儿子刚刚离家，赵姐有些舍不得，对着王彩娥感慨养孩子的不容易，王彩娥跟着附和了几句。
王彩娥再见陈飞的时候，已经间隔了三年，那个心心念念要看着向萱结婚生子的温老爷子去世了，这个陪着向萱平稳地度过了叛逆期，顺利考入理想大学的老头，没能等到唯一有血脉的孙女成人，就走了。
温老爷子得的是肺癌，头着去世前半年，温老爷子老是持续的咳嗽发烧，自己去医院查的，他一直瞒着王彩娥，自己跑医院。
蒙在鼓里的王彩娥还纳闷，自从向萱上大学之后，温老爷子不用一天三顿的伺候孙女吃饭了，时不时常的去店里搭把手，居然连续好几天没露面了，王彩娥晚上收工之后去五楼看他，温老爷子也不在家，打电话，温老爷子说他在外地，跟着几个遛弯认识的老年人，结伴出去旅游去了。
王彩娥想都没想别的，温老爷子才七十多，身体一向挺好，再说王彩娥只是个儿媳妇，少了亲闺女那种细腻的心思，就这样，一直到温老爷子来找她，说要把所有房子都过户给向萱和王彩娥，王彩娥这才知道。
那个时候，温老爷子已经瘦得脱了相，他拒绝手术，任由癌细胞蚕食着他的身体，王彩娥搀扶着温老爷子跑公证处，一边走一边哭。“爸，咱赶紧去住院，这些事咱不办了。”
“趁着还有我这个人，交到你和孩子手里，我就放心了。”
板正了一辈子的温老爷子，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仍然板正得让人肃然起敬。
温老爷子把家里的卫生打扫好，给自己买了一身身后要穿的衣服，把钱和存折都交到王彩娥手上，然后去住院。
温老爷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赶回来的向萱说的：“你回来干什么，耽误学习了。”
……
温老爷子和婆婆合葬在了一起，看着墓穴里摆在一起的两个骨灰盒，王彩娥好像看见公公和婆婆两个老人在面对面相望，这么多年不见，不知能从哪里说起呢？
向萱在家一直待到给温老爷子过完头七，她一直住在五楼的房子里，就像温老爷子在的时候一样，从初中就和爷爷待在一起，习惯了有事就和爷爷唠叨的向萱，在这个还有着温老爷子气息的房子里，把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说给爷爷听的事情，都告诉他。
向萱要回学校了，王彩娥看着几天功夫就瘦到飞起的闺女，很心疼，特意去买了好多吃的给带上，大包小包的，向萱自己打出租去的车站，王彩娥送走向萱回到家里，看见给向萱洗好在路上吃的一包水果忘带了，急忙提了赶出来，向萱坐的车早走远了，王彩娥想都没想，上了一辆出租车急忙往车站赶，王彩娥想给向萱打个电话，一摸口袋才发现，出门急，手机落在家里忘带了。
王彩娥多少年都没坐过火车，一进车站有点懵，连着问了两个穿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才找到向萱要坐的那个车次的检票处，还没开始检票，队伍已经排得很长了，王彩娥从队尾一路找过去，突然，王彩娥站住了。
王彩娥看见了向萱，她和一个小伙子站在一起，向萱整个人都靠在小伙子身上，小伙子伸手搂着她的腰。
王彩娥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一下，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事害怕被发现一样，向萱谈恋爱了？自己闺女谈恋爱了？
心慌意乱的王彩娥快退几步，到了相邻的检票处的候车区，这边还没开始排队，等车的人都还坐在椅子上，乌泱泱坐了一片，王彩娥找了个空位坐进人堆里，远远地打量着这个和向萱在一起的小伙子。
向萱一米六八，这个小伙子比向萱高出一头，应该在一米八左右，穿着一件深蓝的连帽风衣，整个人看起来倒是齐整干净，圆脸，白净，只是隔得有点远，五官看不太清，王彩娥把眼眯起来看。
这一眯，王彩娥发现这个小伙子的模样有点面熟，可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时候，有检票即将开始的提示广播，等待的队伍开始活动起来，那个小伙子也把旁边行李箱上的背包背到身后，那个大背包是向萱的，王彩娥认识。
小伙子一手拉着行李箱的把手，另一只手和向萱的手攥在一起，两个人随着队伍一点一点的往前挪动。
在哪见过呢？看着两个人马上就要到检票口了，王彩娥越发的着急，初春的天气竟然急出了一身的汗。
向萱和小伙子在王彩娥的注视下过了检票闸口，王彩娥从人群里站了起来，看着手拉着手的两个人的背影，一个闪念突然在王彩娥的脑子里亮了一下，赵姐儿子！陈飞。
圆脸，白净，王彩娥努力在脑子里搜寻着，越想越是确定，是陈飞！可是，他俩是咋认识的？王彩娥有些想不明白。
王彩娥站在那，一直到那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群里，这才收回目光，却发现那包水果还在自己的手里提着。
向萱谈恋爱了！真快啊！王彩娥转过身往候车厅的门口走，心里有些怅然若失，才四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就一下子觉得老了。
想想向萱二十出头了，自己和温东远好的时候，也才十九，想到这里，王彩娥的嘴角不自觉的有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人活着真就是个轮回，老的走了，小的才刚刚开始。
一辈子，几十年，过着过着不知怎么就过去了。
走出候车厅的大门，王彩娥站在初春的阳光里，这时候风还是冷的，阳光却早有了春天的温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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