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色又有些阴，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平阳公主自早上便觉得身子懒洋洋的，恹恹地躺了一上午，中午喝了几口稀粥，前院只有侍女正摆弄着花草。
雪珠从门里跟出来，殷勤说道：“公主是不是不舒服，方才只吃了那么一点。”
平阳公主淡淡说道：“只是有些倦怠，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她走到那几位侍女身边去，一眼见到有两三株菊花枝叶分外茂盛些，有些奇怪，说道：“怎么这几棵与其它的不同？”
一个侍女回身向公主行礼，回道：“这三株菊花是大将军刚拿回来的。”
平阳公主怔了一下，是卫青买的？这倒稀奇了，她素来也不觉得他对这些花草有兴趣，除非是陪着她，否则绝不会怎样地侍弄，便说道：“几时拿回来的？”
侍女答道：“就是最近这两日，将军每日回来便放一盆在这里，而且……”抬头看着平阳公主，她微一蹙眉，说道：“说下去。”
那侍女急忙说道：“这几日卫将军每日给这些菊花浇水，早上一回晚上一回，奴婢们也拦了，他不听的……”
平阳公主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听了妹妹隆虑公主的话，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失妥当，一时半会也拉不下脸面去跟他道歉，她还无法习惯向自己的丈夫低头，可卫青如今这样的举动，即使不说，难道她会不明白他的用意？
“大将军人呢？”平阳公主这样问道。
那几位侍女一径地摇头，雪珠笑着说道：“大将军正午时分回来过，适才又出去了，最近一直这样。”平阳公主笑了一下，莫非又要拿盆菊花回来？又望一眼雪珠，打量一番，雪珠心下有些着慌。
平阳公主抬头望着天空，快要下雨的征兆，只知他出门有没有带上雨具，意欲使人送去，又不知他身在何处，她微微一叹，她对夫妻相处之道知之甚少，可笑年纪不小，比之这些侍女们的青春年少，真正是老了。
“公主！”耳边听得一声轻唤，却是先前在侯府颇为得力的蓝珏，有阵子不见，比先前成熟妩媚，不由得高兴，说道：“蓝珏，你怎么来了，平阳侯府里都还好么？”
自公主出嫁入大将军府后，蓝珏由于嫁于平阳侯府里家令之子为妻，便留在那里，她服侍公主日久，感情深厚，一时眷恋难舍，便经常寻机会来看望，此次她隔了几月才来，因她既要照顾丈夫，还要照顾出生甫一岁多的儿子。
蓝珏说道：“公主气色不错，奴婢原还担心，”忽然顿了下，平阳公主有些疑惑，说道：“担心什么？”
蓝珏犹豫了下，方说道：“奴婢听说公主与大将军闹了意气，以为公主心情不好。”
平阳公主微微蹙眉，说道：“这件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此事府里的人知道的不多，即使是雪珠几个较为亲近的亦是如此，她们只以为大将军这几日公务繁忙就是。
蓝珏低头说道：“公主恕罪，只因奴婢认识南宫长公主府里的一个侍女，她无意中说的，请公主宽恕，奴婢们只是……”
平阳公主不欲追究，摇了摇手说道：“小事情罢了，怎么竟传得这样快？”她心里不满，妹妹竟会将这种事也告知奴婢们？
蓝珏又说道：“那侍女是无意中说的，她本来只说南宫公主正与南宫侯闹意气。”
平阳公主微微一怔，这才几日，妹妹也与南宫侯闹不和了？但也不稀奇，夫妻本是亲密，恨不得日日碰头，一语不合或多说几句都有可能引起争吵，何况妹妹那个脾气容易冲动，又叮嘱说道：“不要将这些事传来传去，明白吗？”
蓝珏急忙应了，在一侧取代雪珠，搀了公主向前走，柔和地劝解道：“奴婢比其他人更知公主对大将军的心意，也知这么多年来公主捱得辛苦，现时好不容易在一处厮守了，怎么公主反要与将军生气呢？”
平阳公主笑一笑说道：“你怎知是我要与他生气？这一回是他发了我的脾气才是。”
蓝珏怔了一下，又轻声地说道：“恕奴婢大胆，将军的脾气那么好，一般不轻易发脾气的，何况是对公主，他娶到公主如此费心，不会惹公主生气的。”
平阳公主自她的话中听出一丝弦外之意，便停住脚步，说道：“你这话何意？”
蓝珏犹豫片刻，说道：“有一件事奴婢一直没有告诉过公主，只是怕公主生气。”
平阳公主微蹙眉，说道：“快说，你不说我更生气。”
蓝珏急忙说道：公主不知，当时公主召集侯府里的奴仆们商议择谁为夫婿，奴婢们一致推选大将军，其实，之前公主不在府里时，将军曾来过的，他的心意奴婢们都明白。”
平阳公主心里一动，怪不得当时口径一致，那时就有怀疑，只是不知卫青已悄悄地收买了府里的奴婢呢，心里倒有一丝喜悦油然地升起。
“总是少说多做！”平阳公主轻轻地嗔了句，微带着笑。
蓝珏心知公主喜欢，不肯坦承罢了，宽心不少，平阳公主忽然地说道：“蓝珏，你是我所有侍女里最合我心意的一个，不如你与你的丈夫都过来大将军府，你也好接着侍候我。”
蓝珏心里欢喜，她是极愿跟随在公主身边的，在她心里，平阳长公主对奴仆们不错，性情有时捉摸不定，但从不曾亏待过她们，她跪下来说道：“多谢公主，奴婢求之不得。”
“起来吧，”平阳公主扶她立起，蓝珏虽不若紫玉机敏，也没有雪珠的伶俐，可她是最为体贴细心的，人也宽厚本分，自己倒是真喜欢她在身边，在她心情最坏时候，是蓝珏一直陪着。
平阳公主蓦地记起一事，不远处几个侍女正在院里做事，她略沉吟，方吩咐说道：“你既来了，那让雪珠回平阳侯府罢。”
蓝珏怔了下，平阳侯府不少一个奴婢，大将军府里也不多一个，公主如何做此打算？但她知公主心里必是有盘算的，便只是点头说道：“好的，奴婢这便去办。”
卫青忙完一整天的事务，自外坐车回来，他没想到今日会下雨，下午出门走得匆促，根本没有顾上，幸好雨下了没有多久，倒没有怎样淋着。
入得将军府内，他抬头望了眼夜空，暗暗地也有了一丝亮光，月色隐在乌云后，他走上台阶，将手中的菊花放到檐下，进了寝室里去。
他换下淋湿的衣衫，虽身处高位，有些习惯他还是改不了。他取出便服换上，想着是不是一会去看公主，不晓得她是否入睡，或许她还在生气吧？
有人轻轻地敲门，卫青微微怔一下，急忙走去开了，见是两名侍女，不由得有些失望，那两个侍女手中各端了个木盆，热气腾腾是正温热的水。
卫青让开身子，由得她们进来，二人将木盆自床前放下，欠身行礼说道：“公主吩咐说，将军回来必受了寒气，泡下脚对身体有好处。”
卫青心里一喜，看来公主已不生气了，他这几日一直担心，自觉那日反应有些过头，怎样也不该向公主发作的，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那两名侍女侧身在一边站着，静侯主人的吩咐，卫青说道：“你们下去吧。”
侍女见将军发话，又是微微一礼，只将他换下的湿衣服拿了出去。
卫青在床沿上坐下，这盆水非常清澈，还浸染着几片花瓣，发出淡淡的香气，素日里，这是公主沐浴时用的温水，他无声一笑，唇边多了温柔。
他脱去鞋袜，将冰凉的双足浸到温水里，暖热刚好，他俯身搓洗，外面雨声敲打着窗，他盘算着今晚如何去跟公主说话，公主已表示姿态，他不能拿着不放，正想着，又听得有人轻轻地进来，直到跟前，伸手拎起另一个木盆帮他加水。
“我不是让你们下去么，”卫青有几分不悦，斥责道，抬头看去却是妻子站在面前，拎着木盆帮他加水，心里一动，竟呆住了。
平阳公主见他这般模样，只微微地一笑，说道：“莫非也要打发我下去？”
“公主，”卫青心里一慌，便站起身来，那一脚踩在盆沿上，竟那木盆倾覆过去，水也流泻出来了。
平阳公主蹙眉说道：“你是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就要站起来呢？现在可好，水都倒出来了？我让她们换一盆，”转身便想要走，卫青一手拉住，轻声说道：“公主，你不生气了吧？”
平阳公主沉默了会说道：“你呢？也不生气了？”
卫青摇头，他早就不生气了，当时也是一时冲动罢了，公主竟然要他纳妾，这完全是不信他对她的感情，后来冷静想想可能是她的一番好意，他说道：“那日本是我的过错，与公主无关，一时不察才发作了，请公主……”
话未说完已被她拦住了，说道：“不必道歉，原不是你的错。”
卫青有些意外，只怔怔看着她，平阳公主也凝视着他，她的确是枉顾了他的情意，彼此互相牵挂那么多年竟是假的么？为何还要做无谓试探？她说道：“我不该与你说那些话，其实那日，我看出雪珠对你有仰慕，才想要了解你心的心意。”
他沉默了会，说道：“我的心意如何，难道公主如今还不明白么？”
“我明白的，”她温柔地笑，轻轻握他的手。
卫青凝视着她，手一紧，已将她整个拉入怀抱当中，他低声说道：“一直以来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便会去做，即使我并不喜欢，以前你曾让我娶紫玉，后来我娶了，可原来你是不喜欢的，你不喜欢，为何又不跟我说？今日你若要我纳妾，我会答应，可你真愿如此？”
“不愿，”平阳公主终于坦承心意，她说道：“我不愿，当日得知你娶紫玉，我一直不喜欢，何况其他女人！”
卫青推开她些，看着她的双眸，低声问道：“难道你只是想要试我？”
平阳公主被他这样的凝视有些慌乱，说道：“是，若你答应我会更生气，你既娶我如何又能辜负？你当是除我外再无其他女子。”
卫青听她这般表述，忽然便笑了起来，她有些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公主，你在告诉我，你心里有我，你还不许我见其他女子，”他轻轻地抚她的秀发，说道，“我真欢喜，你知道么？”
平阳公主蓦地脸红，辩解道：“我并没有使你不见其他女子。”
“是我不想见了，”他温柔地说道。
平阳公主心下欢喜，对着这般柔情缱绻心如鹿撞，即使不再青春，她避不开，只说道：“你几时也会说这样的话了？”
卫青想到府中的几名侍妾，是多年前皇后姐姐虑他不婚，便请皇帝陛下赐了他的，他无法拒绝，后来他娶紫玉，因无夫妻之实，故会出入侍妾的屋室，但如今他新娶妻，又是心里念了半世之人，哪里还会有那些念想。
平阳公主见他陷入沉思，不知他想些什么，便问：“怎么啦？”
“想到些以前的事，”他笑着说。
“哪一些？”
卫青摇摇头，并不想提这些可能使她不快的事，平阳公主则笑着说道：“莫不是读书之余闲刻木简？还是成婚前去我府里收买我的家奴？”
卫青怔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说道：“公主都知道了？”
“我是知道了，但都是经了他人之口才知道，”平阳公主微蹙秀眉，说道，“你做如此多的事，为何从不当我面说一句？还有，你这几日买菊花是做什么？”
卫青笑着解释道：“公主喜欢菊花，我见着了便几盆送你，至于刻木简，我虽对公主心向往之，但你高高在上，身份有别，我如何敢说半句？若你生气将我撵了出去，如何是好？至于收买嘛，公主言重了，我本出自平阳府，你身边人自是对我熟稔，有好感的。”
平阳公主见他如此说，忍不住笑起来，说道：“人人说大将军最是忠厚可靠，更不收买人心，原是假的，狡猾起来竟是这般厉害！”
卫青也笑说道：“以正用兵，以奇制胜，我又如何不会？公主小觑我了。”
平阳公主点点头说道：“不错，以后我也得对你多提防，不然真不知几时便被你算计了去，可是划不来。”
卫青笑得更愉快了，伸手又将她拥入怀中，又在发间印下一吻，平阳公主靠在他的肩上，这肩膀如往日那般熟悉，又分明更宽阔温厚，她默然含笑，觉得幸福如斯。
“我们去就寝了可好？”过一会他轻轻地问她。
平阳公主低低地应了声，便觉被他拦腰抱起，便将头重新埋入他的怀抱当中。
月色映入屋内，对照着轻轻摇动的烛火，闪着薄薄的光，使这一室的温馨暖和更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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