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大大方方的挽着我的胳膊，我们就在壁炉前的土黄色小沙发上坐下。
面前上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碳烤锅。方便面正在沸水中翻滚。
女孩从茶几下拿出两个碗。给自己盛了一碗面，也给我盛了一碗。闻着这个味道，我不禁也感觉有些饿。
“条件满简陋的，今天凑合吃点。明晚我们涮火锅好伐？”女孩总是能看透人心似的。
我第一反应是，火锅钱谁出，要不要买点羊肉什么的。但是羊肉很贵。
我觉得女孩能明白我的想法，但是她并不因此鄙薄我。她说：
“叔，你知道吗。跟一般人的看法不同，我能看出你的非凡之处。”
我说：“是么。”有点不好意思。
“叔，只要试着走进别人的内心，你就能发现他的美丽。”
这话听着暖暖的。
在今天这个社会，就算是门对门的邻居，多年的同事，发小，亲兄弟姐妹。又有多少人愿意不带功利目的的，去了解一个平凡的你呢？除了精神病。
我说：“这话还挺有道理。”又说，“万一发现他的邪恶猥琐平庸怎么办？”
她回答的倒也潇洒，她说：“没事呀。给他一脚，让他滚好了。再换个人嘛。”
我不禁哈哈大笑。我说：“虽然你是神经病，但是思维还挺正常的。”
她装出生气的样子用撒娇的语气说：“叔叔！你怎么骂人呀？你才正常呢！你们全家都正常。”
我说：“是，是。我们全家都正常。就是因为正常，才过得蛮……辛苦的。”
本来我想说“凄苦”，但是我不能在一个精神病面前认怂。
“别说了，快吃面。一会儿黏在一起就不好吃了。”她把碗向我面前，推了推。
我端起碗，那香精调制的排骨香味十分逼真。
一时间，我的思绪万千。差点掉下眼泪来。
她看到这情景，露出比我刚看见她时候还惊讶的表情。
她说：“我最烦你们这些正常人。吃个泡面，戏都那么多！”
我笑笑说：“是啊。我要是像你们这样没心没肺的，该多好。”
她摇摇头，叹口气说：“我们的痛，哪里是你们这种正常人所能懂的呦。”
“嗯？有故事？”我问。
“有好多好多故事呢！”她说。
“什么时候跟我讲讲？”
“现在吧。”
“现在？别别。我一会儿还得巡楼呢！话说，吃完面你也赶快回房吧。”我有点紧张，真怕一聊起往事，哪句话没说明白，她再犯了病。那时候，我真哭也来不及。
“哦哦。原来你不是病人！你是值班的，对吗？”她就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似的，惊叫着。
“是啊！我就是值班的呀！怎么？我很像病人吗？”
“不像。有点逼真而已。”她瞪大眼睛，一本正经的说。
“真是神经病！”我有点生气，“你赶快回你房里去吧！”
说着我就想把她抓住，扭送房里去。
可她忽然推开我，“嗷”的一声。
那高音刺痛了我的耳膜。
我赶紧用手捂住耳朵，我说：“你别急！有话好说。”
她不再叫了，用手抹了抹唇边的涎。大声喊了一句，差点吓死我的话。她说：“小的们，来货了！”
我怔在那里，一时间不知所措。
忽然，我听到楼道里，脚步声震得走廊轰轰响。
我猛一回头，可吓死我了。
一群神经病挤在门口那里，想冲进来，又进不来。因为医院没给走廊安红绿灯，他们都挤在那，交通陷入了暂时的混乱。
我一看这种情况，我知道我完了。说不定，今天就死在这里了。
“你们不要吵。”那个请我吃面的姑娘跳上沙发，大喊一声。
这一嗓子还挺有效，精神病们都站着原地不动了，安静了下来。
“以后我们慢慢玩。他，不是病人！”那姑娘说完，放声大笑。其他病人也跟着欢呼雀跃起来。
老实说，直到现在我也没明白“我不是病人”。——这是个什么梗。
“按老规矩来，我们先自我介绍一下。”她说，“你们都进来。”
他们哗啦啦的一个个都进了屋。在我面前一字排开。
我说：“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了吧。不着急认识。”
可是没人接我的话茬。看到这一过程不可避免，我只好说：“那你们快着点啊！一会儿我要睡觉了。”
跟二十三十号精神病独处一室，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我紧张得直拉衣襟，就像是早恋被校长抓住了似的。
“你别紧张！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她说。
“讲道理？”我心想，“我大半夜的跟精神病们讲道理。——这要是传出去，我还不得被送进来跟他们当室友哦。”
可我嘴上只能说：“好的。”
那姑娘说：“3032，你数学好，你来数一下。”
3032号精神病，跨前一步。开始认真的数起来：“1，2，3，4，1，2，3，4，6，9，8，2，4……”
我忙说：“行了，行了。停。我看应该是都到了，没到的，稍后到了的人给他传达一下会议精神就行了。”
那女孩说：“那好。欢迎更夫小王跟大家训话。大家鼓掌。”
“我也不姓王啊！”我的抗议之声淹没在整齐划一的掌声中。
他们洋溢着笑脸，感情真挚的鼓着掌。掌声经久不息。
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只有精神病院三楼住院处的这帮人（不幸也包括我），仍然保持着专注和激情。直逼某些大公司的996。
——难道这就是我的福报吗？
我说：
“好啦。感谢大家。既然你们想让我姓王，那我就姓王吧。我叫王大宝。你们叫我更夫小王也可以。咱们有缘在这个地方相识，是吧？虽然不是那么令人期待，但是能在这大半夜的一起发疯，还是挺难得的，是吧？我希望我能帮助大家，也希望各位不要找我麻烦。晚上不要到处乱跑，鬼知道你们怎么从锁着的门里钻出来的。看来，我有必要跟院长反应一下。”
女孩打断了我的演讲。只见她表情十分严肃，眼睛里有泪花闪动，上牙咬着下嘴唇。似乎做了很大的努力之后，说：
“抱歉，小王。”
我说：“怎么了。什么事？”
“我请你不要这么自暴自弃！你知道吗？你整个人比我们这些病人看起来还要颓！如果你不能靠自己的力量从泥淖中爬出来，但至少请你不要骗自己说，这很享受！我们都曾濒临深渊，有的人掉进去就再也出不来。就像这个屋子里的很多人。我们爬呀爬，在仅有的清醒时刻，反复告诫自己身在深渊不可怕。不知道自己已在深渊才可怕。我们宁愿做病人也不做麻木的人。而你连正视深渊的勇气都没有，你才是比精神病人还要可耻的人。”
这一番话，就像组合拳，出其不意的给我来上一套。尽管力度不大，但是效果至少也相当于无影脚——我有点懵。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我。”
没等我说出别的，那群围观的精神病们，有不少开始哭起来。看他们哭，我竟然也想哭。大概是年龄大了，对人间疾苦总有一种不期然的感同身受。
女孩继续说：“吓！我们这里的人虽然是精神病，但我们有着比大多数正常的人还要丰富精彩的内心世界。那我们就来自己介绍一下自己吧。3021，从你开始吧。”
我想3021应该就是房号+床位的组合吧。这意味着302房间，1号床。
3021痛快的回答一声：“好嘞。”同时向前跨上一步，这个个头不高还秃顶的大肚子男人，此时挺胸抬头，还挺有精气神。
只见3021大声说：
“3021股神金手指——1号异世界基座。”
说完，后退一步归队。下一个人跟上，说：
“3022北特币的八本聪——2号异世界基座。”
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开始介绍。听得我是一头雾水，但是不好打断。我怕我打断他们的话，他们就打断我的腿。
“3023天下第一败家子。——3号异世界基座。”
“3024预知一天的男人。——4号异世界基座。”
“3031情圣。——5号异世界基座。”
“3032南方州大地主。——6号异世界基座。”
“3033蒸汽时代资本家。——7号异世界基座。”
“3034打工皇帝。——8号异世界基座。”
“3041新大陆的征服者。——9号异世界基座。”
“3042投资之王。——10号异世界基座。”
“3043忘川桥上摆地摊。——11号异世界基座。”
“3044变异英雄。——12号异世界基座。”
“3051陪着皇帝的人，公公九千岁。——13号异世界基座。”
“3052陪着大发明家的人。——14号异世界基座。”
“3053陪着战争狂人的人。——15号异世界基座。”
“3054陪着大科学家的人。——16号异世界基座。”
“3061陪着大生物学家的人。——17号异世界基座。”
“3062陪着绝世良医的人。——18号异世界基座。”
“3063陪着先知和基督的人。——19号异世界基座。”
“3064陪着诗人的人。——20号异世界基座。”
“3071陪着文学家的人。——21号异世界基座。”
“3072陪着史学家的人。——22号异世界基座。”
“3073陪着纵横家的人。——23号异世界基座。”
“3074陪着革命家的人。——24号异世界基座。”
“3081明史研究者。——25号异世界基座。”
“3082海盗王。——26号异世界基座。”
“3083保镖之神。——27号异世界基座。”
“3084暗黑厨神。——28号异世界基座。”
“3091绝代花魁。——29号异世界基座。”
“3092武林至尊。——30号异世界基座。”
“3093改变历史的一介小人物。——31号异世界基座。”
“3101丝绸中路上的小商人。——32号异世界基座。”
“3102北美淘金者。——33号异世界基座。”
“3103一代球王。——34号异世界基座。”
“3111最后的大佬。——35号异世界基座。”
“3112黑寡妇。——36号异世界基座。”
“3113负债爬坑的男人。——37号异世界基座。”
我就像个傻瓜似的，听着他们挨个说着，我听不懂的自我介绍。好不容易听他们介绍到最后一间病房的人了。只听：
“3121杀戮小护士。——38号异世界基座。”
我差点笑出声，心想，真会玩。最后一个轮到那个领头的女孩了。只见她也上前一步，郑重的介绍说：
“3122不顾一切的妞。——39号异世界基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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