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弘心知,「额森虽只是一介草原莽汉耳,然而前朝将领们都已老了,年轻的又还未成气候;若要了结他,还是非得朕亲自出手不可。」
儘管如此,离京前,常弘却留了一个心眼子,想著:「这才好让鈺弟虽然监国,却不至於心生叛意;让他坐这个大位,可也坐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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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弘离京后翌日,常鈺首次以代皇身份上朝。金鑾殿中,朝臣分立两侧而站,模样分明与平时无异。
御史陈充,手持笏板,向前出列,朝常鈺说道:「稟告景王,臣有要事参奏。」
尚未成帝王气候、不懂得驭臣之术的景王常鈺,自是不敢怠慢地说道:「爱卿请讲。」殊不知接下来被下马威、杀锐气的人,便是端坐於玉座上的自己。
陈充便说道:「微臣私以为兵部侍郎于廷和,未善尽劝諫之责,将皇上万金之躯留在京中;而今国中虽有殿下镇守,可惜殿下一向居於深宫,未曾治理郡县,况且经手朝中诸般事宜?若卫拉特军届时分作二路,一路与陛下於天顺交战,另一路直入玉京……微臣只忧心,恐我大昼将朝不保夕……」
在场眾臣闻言,面面相覷,知道陈充表面骂的是于廷和,暗地里骂的却是景王,说他未曾治理过郡县、未经手过朝政,只生於深宫、长於妇人之手,自小便受父皇、兄长的守护,而今竟能空降、作了监国代皇,怕是届时出了甚麼乱子,亦无能应付。
由於常弘膝下无子,大昼朝尚未册立太子,加之以常弘已上了战场,接下来是生是死、皆是变数,景王极有可能接下大宝,成为大昼的下一任真龙天子,因而金鑾殿中这群臣子们,便有不少人开始看起风向,准备以这回陈充参奏作为开端,欲向景王表忠诚,首一个便是王连紘。
王连紘本为兵科给事中,与于和廷关係紧密,又有亲自面见皇上、行弹劾之权责,此时最有资格发言,平素最讨厌黄震,知道陈充乃黄震一党,便大步流星,跨了出来,与陈充对干。
他拿著笏板,指著陈充骂道:「陈御史别以为陛下不在朝中,便可放肆胡言、颠倒是非!陛下临行前,于侍郎为挽留陛下,差点抓破陛下的衣袖,苍天可鑑,在场眾臣均能作证,此为其一。」
「其二,景王乃陛下之亲弟,非但血统尊贵,还是陛下口諭钦点之选,你若在此污衊景王,便是侮辱人在京外的圣上;凭你这般言辞,臣此时此刻此地就能参你一本!」
王连紘一出马,一通话下来,把陈充说得大气都不敢出。
眾臣们见陈充向来仗著有黄震撑腰,在朝里帮著黄震诬陷忠良、暗地里头揩捞油水,更恶质的,则莫过於凭藉著个人好恶、在朝中弹劾各地臣子。
朝上的士大夫们,早已对此人心怀不满,既然已有人开著这第一枪,皇上与黄震亦不在朝中,随即便有下个人站了出来,那人名唤胡庄道,也是个言官。
胡庄道指著陈充的鼻子,扬声骂道:「陈御史与宦官黄震勾结,构陷朝中忠良──刘翰林早先已风闻卫拉特族即将一统,恐挥军南下、进攻我大昼,欲向陛下上疏此事,只因不愿向黄震行贿,致使奏疏无法获皇上亲阅,这才导致皇上必需御驾亲征,此为祸国殃民之滔天大罪!天厌之!」
「不仅如此,黄震这等阉人,为了在皇上面前遮掩他所作的丑事,竟偕同陈充罗织罪名,将刘翰林这般忠肝义胆的肱骨之臣、投入詔狱之中,真是可耻、可恨至极!」
「这两人若非大昼朝中的奸臣,谁纔是?」胡庄道说到义愤填膺之处,已不唤陈充「陈御史」,只指著他的名字叫骂。
「若当初陈充不听黄震之言,弹劾刘翰林,刘翰林怎会死於狱中呢!黄震该杀,黄震的走狗陈充你更该杀!」
说完,竟抡起袖子,冲上前去,往陈充脸上如狂风暴雨般,一抡数十拳,期间无人阻止,揍得陈充是眼冒金星,鼻血直流,牙还掉了几颗,没过多久,直接遍体鳞伤地倒在地上,无力再起──原来这胡庄道曾中过武举,是个练家子。
「……」常鈺坐在龙椅上,看傻了眼。
黄震的同党们见陈充被打,下个要遭殃的,恐怕得是自己了,不禁面面相覷,窃窃私语起来。
在场黄震一党,就属马顺利官衔最大,官居指挥使,立刻上前制止,抓住胡庄道的衣襟,震声道:「此乃议事厅堂,非你私家之鬪鸡场,在景王面前打人,成何体统?还不快点跪下,向殿下认罪?」
「该认罪之人,是你!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利!」
王连紘见状,立马情义相挺,上前助拳,高声骂道:「胡拾遗所言,句句属实。在场有哪一位,不知道刘侍郎下狱,是冤死的?不只冤死,还在狱中受这马指挥使『好生关照』过!」
「如今黄震那操弄朝政的畜生已经不在了,你算哪根葱?敢在殿下面前狐假虎威?我看你是活腻了不成!」抡起袖子来,露出暴起的二头肌,与马顺利廝打起来。
「你敢打我?」
「我怎麼不敢打你?」
「我爹都没这麼打过我!」
景王一派的、反黄震党的、于廷和一派的群臣们,见时候到了,纷纷对上眼,相互点了头,拿起笏板,准备拿这黄震一党、现今在场之人中,官职最大的马顺利血祭。
朝笏本是古时候,朝臣用来将皇上的旨令钞录下来的用具,如今却被群臣拿来巴马顺利的头、打马顺利的屁股,在数十人的围殴之下,把他这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打得是哀天抢地、直呼爹娘。
黄震一党与其他宦官,见马顺利快被这群卿大夫们给打死了,其中一人说道:「兄弟们,上!此时不上,对方当我们是个没卵的!」
便也一群人冲上前去,把大臣们的笏板扔在地上,拉扯起对方的乌纱帽,帽里的髮网都被扔出来,丢在地上踩踏。
方才开朝,一个个还人模人样的大臣们,顿时都披头散髮、浑身是血,身上还有不少,是不知遭敌我何方所弄出的误伤,模样简直比出身草原的卫拉特人还草莽。
士大夫们既然已被弄得极其难堪,便再也顾不得体面,纷纷叫骂道:「你们这群断子绝孙的狗杂种!畜生!尔娘妓也!」
而今的冲突,已自对黄震与其同党的不满,延烧至卿大夫们与宦官之间的纠葛上。
服侍在景王身旁的秉笔太监.毛泰山,见大事不妙,立刻低头,向景王耳畔私语道:「殿下!快下令退朝啊!」
分明场上混乱得不行,胡庄道却听得一清二楚,景王还来不及反应,胡庄道便立刻冲上前去,将那毛泰山的蟒带扯了,脱下他的裤子,只见无鸡儿亦无卵,群臣一看,莫不哈哈大笑、纷纷拍手叫好,仰天笑声,就连宫中樑柱都为之一震,极其辱人。
胡庄道扬声骂道:「就凭你这阉人,也想覷著机会,对殿下进谗?就今日里,黄震弄权、诬陷忠良入狱、逼得皇上不得不御驾亲征一事,定然非要有个交待不可!休想逃走!」
在代皇,以至於这麼多朝臣面前,露出自己那没有子孙根之处,可真是平生未曾有过之奇耻大辱,以至於毛泰山气得羞红了脸,立刻脱下鞋子,往胡庄道处扔去,正中他的脸面,骂道:「你这鸟人!阿咂泼才!」
大臣们见胡庄道竟被阉人那万年不洗脚的臭鞋子给丢中了,打的还是脸,纷纷跟著叫嚣道:「直娘贼,你个没????的臭阉人,竟敢偷袭胡拾遗!」
便有人上去赏他巴掌,毛泰山顿时嘴角鲜血直流、遍体瘀青,不只遭人拳头伺候,就连那光溜溜的地方,还被好些大臣们,刻意踢了好几下。
其他的宦官与大臣们也没閒著,有单挑的,有一挑多的,有以一当十的,有高喊「吾乃常山赵子龙的」。
登时戳喉咙、拔簪刺眼、互扯头髮、咬人、猴子偷桃、王八拳、千年杀、七伤拳、掏心掌,招式那是百家争鸣、过目如花团锦簇;未曾料到原来这许多武林高手们,都大隐隐於市,藏身於朝廷之中;眼前景象,直比元夜灯节要来得热闹许多。
常鈺坐在龙椅上,只是不断摇头,嘆息,心想:「依本王之见,待陛下回朝后,该兴办个『天下第一京城武斗大会』纔是。」
「果然这些个文人们,才是战力最强的,既会嘴砲,人又无耻;该出征的真是他们,而非皇兄;若是卫拉特人能看到他们这死样子,就算是额森,也保证吓得屁滚尿流。这样的大昼江山,换作额森,他会想要麼?小王都不想要!」
景王用力拍响龙椅的扶手,自龙椅上站了起来,怒喝一声:「群臣们,快些住手!卫拉特军还没打来,我们大昼里边儿,就自个儿烂成这副德性了麼?」本以为他声嘶力竭一怒吼,能阻止这场朝廷斗殴。
岂料王连紘一边在人群里打架,他扯宦官的头髮,宦官扯他的鬍子,他还能一边歪著头,向景王说道:「欲攘外必先安内!今日朝廷中黄震贼党不除,怕是日后还要有千百个像刘翰林一样的好汉被构陷入狱,别说我大昼里边儿烂光了,就是根子、里里外外,都得烂透!」
「往昔我圣朝成祖,曾亲上玉京『清君侧、剿奸臣』,而今我们也是在清君侧,不待此时,还待何时?」
「当今圣上还年轻气盛,尚能御驾亲征,可若继续让黄震那贼孙子狗杂种操弄朝政、翻云弄雨的,难不成陛下还得为他收拾烂摊子,再出征个十次、二十次麼?」王连紘说完,便继续忙於撩袖子打架,没能理会景王了。
常鈺本以为王连紘第一时间出来参奏陈充,应是朝臣之中最力挺他的,结果反倒是自家人闹得最欢、最不愿收拾;此时残局,顿时让常鈺感到自己完全是个橡皮图章、不过是个被常弘摆设在龙椅上的人偶。
他治不住眼下这群疯子,更难以想像,过去这二十年来,自己的皇兄究竟是如何控制住这群疯子的。
常鈺不断搔头,都快要把戴在头上的双翅乌纱帽给抓掉了,正在绝望懊恼之际,转头只见始终未曾参与斗殴的于和廷,曾几何时,已护守在他身边,平静地向他说道:「殿下,您且先定下心来,臣有方子能治他们。」
原来这于和廷观察许久,始终在思考如何在今日的斗殴中,既控制下局面,保住朝中的肱骨之臣、歼除黄震阉党,又能替常鈺安定人心、替常鈺取回身为代皇的掌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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